薩圖克撫摸麵前的一份輿圖,神情溫柔,仿佛在撫摸情人一般。
大回鶻國曾經的疆域極其廣闊。
東部領土以焉耆為核心,東南端直抵蒲桃城(若羌),東北接阿爾泰山。
西部領土以八剌沙袞為核心(托克馬克附近),西南抵懸度山(興都庫什山),西北可達鹹海一帶。
如此廣闊的土地上,生活著回鶻、突騎施(突厥一部)、葛邏祿、樣磨、處月、粟特等各色各樣的人。
他們有的放牧,有的種地,有的做買賣,還有人是學者、工匠、僧侶……
好大一個帝國!
薩圖克的目光在輿圖上反複遊移,突然之間皺了皺眉。
因為輿圖上劃了好多醜陋的黑線,將大片領土給隔絕在外。
那是大回鶻國已經丟失的土地!
幼年時的薩圖克目睹了這一連串的失敗,深以為恥,發誓要奪回這一切。
但他現在麵臨著阻礙,那就是撫養他長大的叔父。
公駝王(奧古爾恰克自稱博格拉汗,乃公駱駝之意)老了,又被波斯人嚇破了膽,隻想著苟延殘喘,無心收複舊土。
這般表現,別說讓侄子服氣了,就連地方上的貴族們也多有嘲諷。
波斯人退走之後,部族首領、軍閥將官收複失地,雖然名義上仍然臣服公駝王,但可汗在他們眼還有幾分威望,或許隻有他們自己清楚了。
恥辱,絕對的恥辱!
薩圖克今年二十九歲,年富力強,雄心勃勃。
他不僅想要收複失地,同樣想處置那些桀驁不馴的貴族、首領們,讓貌合神離的大回鶻國再度重歸統一。
這是一項艱巨的任務,但他有信心完成,並一直為之努力,直到中原天子的兵鋒抵達龜茲為止。
老實說,他對中原並沒有惡感,甚至有不少好感。
他曾經想過,有朝一日掌權後,就派使者前往中原大國的都城,求得一紙冊封,並且互相通商,謀取商利。
大唐在這一片的影響力仍然沒有完全消退。
好多部族中流傳著富饒長安的傳說,很多有誌少年的理想便是去長安看一看,增長下見識。
如果有機會見到天可汗,並為他效力的話,那將是一段絕美的佳話。
薩圖克年少時也被這些言論影響過。
他知道自家的來曆,他的舊名薩魯爾特勤已經說明了一切。
回鶻帝國與大唐關係很好,那定都喀喇沙的大回鶻國與中原新朝之間的關係,自然也不會差,甚至可以互相幫助,互相促進。
但夏人選擇了奧古爾恰克,這讓薩圖克感到非常遺憾。
為了自己的理想,他做了太多事,甚至連薩魯爾特勤的舊名都不用了,改叫薩圖克,教名阿卜杜勒·卡姆。
兩個兒子一個取名穆薩,一個取名蘇來曼,完全摒棄了傳統……
做下了這一切,你告訴我敦欲那個蠢貨要娶大夏公主,繼承公駝王的汗位?
敦欲他有妻子的好吧?雖然最近不知道去哪了。
這個消息去年年末在喀喇沙慢慢流傳開了,薩圖克知道時十分震驚,一度有些灰心,好在經過副汗的勸解後,漸漸恢複了信心。
但——還是很煩人啊,因為這事已經影響到了很多貴族的站隊選擇。
阿布·納賽爾·薩曼尼看了薩圖克一眼,道:“擔心貴族們的選擇?”
薩圖克點了點頭,道:“阿爾泰回到喀喇沙後,四處宣揚攔路的高昌回鶻已滅,我們一旦與夏國結親,兩國便可大舉通商。
波斯人、大食人都需要夏國的絲綢,其間的利益很大,不少人動心了。”
“我也聽到了。”
薩曼尼點了點頭,說道:“褐色大地披上了綠色絲綢,夏國商隊又將喀喇沙錦緞鋪陳。”
“倘若夏國商隊的路上絕了塵埃,無數的綾羅綢緞又從何而來?”
“阿爾泰不去寫詩可惜了。”
薩曼尼澹澹地笑道。
“他昨日稱你為‘阿賈姆’,若有機會,我必殺了他。”
薩圖克回過頭來,仔細看著阿曼尼的表情,安慰道。
“阿賈姆”
在大食語中是驢的意思,單純這種稱呼,還算不上多侮辱人。
但薩曼尼是波斯人,這就不一樣了。
大食征服波斯後,因為文化相對落後,於是挑選了大量波斯人擔任行政、教育、工藝、農業官員,還讓波斯人擔任翻譯。
但波斯人的種種才華讓大食人深感不安,於是對他們進行壓迫。
“阿賈姆”
就是大食人對波斯人的一種蔑稱。
屈辱的現狀、亡國的哀痛喚醒了波斯人的民族意識,並進行種種抵製,發展自我文化。
大食阿拔斯王朝建立後,波斯人因為有功,地位得到較大改善,因此“阿賈姆”
這一稱呼不太流行了。
阿爾泰當眾對著薩曼尼叫“阿賈姆”
,挑釁的意味非常濃,根本沒把這個副汗放在眼,薩圖克擔心他的引路人情緒失控,因此出言安慰。
薩曼尼什表情都沒有,隻念了一句詩:“我是貴胃子孫,出身於望族名門;科斯洛是我的祖父,薩珊王是我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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