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第一卷:相看白刃血紛紛,死節從來豈顧勳。
第四十章密旨遠山之上,白雲朵朵。
山腰之下,淺淺的溝穀蜿蜒連綿。
季節性的小溪已經幹涸,荒草恣意生長著,掩沒了一個個馬蹄印。
荒涼的古墓邊,成群的牛羊在牧人的驅趕下,歡快地行走著。
幾隻頑皮的小羊離群遠走,貪婪地啃噬著也許是今年最後一波青色的牧草。
牧羊犬盡職地衝了上去,將它們趕回了羊群。
小王子已經傳令進兵。
此令一發,不光士兵要跟著走,散在各處的後勤部隊也要跟著進發。
傳令的信使站在高高的山崗上,確保小王子的命令已經得到執行後,消失在了山脈的另一側。
他帶著四匹快馬,一刻不停。
餓了就從馬鞍旁取下水囊,將已經泡開搖勻的奶粉喝下,再嚼兩口幹硬的肉脯。
困了就放慢馬速,半睡半醒似地眯上一會,清醒後再狂奔趕路,將命令傳遞至一個又一個目的地。
他來到了莊稼地邊。
百靈鳥在樹枝上歌唱,充滿芳香的野花叢中,鵪鶉衝天而起。
士兵們正在地收割小麥,聽到小王子的命令後,加快了動作,並把第一批磨好的粗麵裝車,送往前方。
他又來到了清澈的小河邊。
這是個陽光明媚的午後。
遊魚從河中躍起,濺起大團的水花。
年邁的牧馬人頭枕著馬鞍,在樹蔭下小憩。
兩個少年則在一旁角力,腳邊還放著角弓、彎刀。
信使高聲傳達了命令。
不一會兒,粗獷的大草原上,無數馬兒如同奔雷一般衝來。
它們油光水滑、膘肥體壯,即將被送往前線,替換戰士們胯下早就疲憊不堪的戰馬。
他最後來到了滿是灰盡、血跡的小鎮旁,大聲誦讀了小王子的命令。
士兵們從女人身上爬起,匆匆套上褲子,穿上皮裘。
有人還披上了搶來的皮甲、鐵鎧,抓起鋒利的彎刀、沉重的鐵錘。
他們放了一把火,把村子燒得一幹二淨。
女人則一刀一個,全部斬殺,屍體扔進了火焰之中。
小王子的命令在廣闊的大草原上全麵鋪開。
突厥人、回鶻人、樣磨人、葛邏祿人、沙陀人、烏古斯人等等,還有許多不知名的小部族,開始匯聚起來,按照各自不同的行軍路線,奔向怛羅斯方向。
邵嗣武則帶著天武軍萬餘步騎以及來自平盧、橫野等軍的千餘甲騎,率先西行。
就在今天早上,他收到了來自怛羅斯的消息:波斯人又有援兵趕來,總計萬餘人,為符存審所敗。
旬日下來,他們已經消滅了超過八千波斯軍隊,戰果相當大。
至於自身傷亡是多少,符存審沒說,問朱瑾,他也不肯說,隻提到從東北老林子出來的女真野人死傷不輕。
邵嗣武心中有數了。
女真野人還是比較凶悍的,敢打敢拚,穿上鐵甲之後,當作陷陣死兵,非常好使。
他們的大量傷亡,一定產生在雙方的陣列而戰之中。
也就是說,他們衝的時候,波斯人沒有一觸即潰,而是頂住了,至少頂住了不短的時間,而這段時間,恰好就是雙方不斷流血,不斷死傷的階段,直到一方撐不住為止。
波斯最終敗退,大概還是兵太少了。
正麵衝不破夏軍步兵大陣,以往屢試不爽的騎兵突擊也不好使了,再被蕃人輕騎繞後襲擾,這仗確實沒法打。
同時,他也覺得波斯人的腦子大概是有點問題的。
這樣派一批人送一批,有何意義?不如攢個幾萬兵馬,來一次決戰算逑了,就是不知道他們能不能抽調得出這多人了。
當然,邵嗣武不覺得他們能派來多少人。
根據劉勉新近整理的消息:在薩曼波斯的西南邊,有個世仇,曰“薩法爾波斯”
。
大約在前唐鹹通年間,雅庫布·本·來斯·薩法爾因鎮壓錫吉斯坦的暴動而起家,占領錫吉斯坦全境,自立為埃米爾,創建薩法爾波斯王朝。
鹹通十一年,雅庫布開始進攻塔希爾波斯,先後奪取赫拉特、克爾曼、法爾斯、設拉子等地,然後派代表前往巴格達朝廷,表示臣服。
哈發順水推舟,補了一道手續,承認雅庫布為所占地區的總督。
鹹通十四年,雅庫布攻占塔希爾波斯的都城尼沙普然,俘虜塔希爾王朝末代埃米爾,並遷都於此。
本來,這是一個出身卑微的“銅匠”
提三尺劍,掃平天下,開國稱製的勵誌故事。
但雅庫布野心太大了,竟然想進軍巴格達,並且付諸實施了。
他於乾符二年北上,先滅亡了塔巴斯坦的齊亞爾王朝,不過很快就被哈發的攝政王穆瓦法克擊敗。
雅庫布率殘兵退守東方,兩年後鬱鬱而終,其弟阿穆爾繼位。
阿穆爾向哈發表示恭順,並多次貢以重金,終於緩和了西邊的緊張局勢。
隨後他決定向東擴張,十五年前,於巴爾赫被薩曼波斯擊敗。
阿穆爾被俘,薩曼波斯將其解往巴格達朝廷處死。
至此,薩法爾王朝徹底元氣大傷,不得不退回了核心地盤錫吉斯坦,舔舐傷口。
同時向薩曼進貢了大批產自潘傑希爾山穀的白銀,求得原諒。
不過最近傳來消息,因為大維齊賈尹罕尼想要把薩法爾王朝徹底變為附庸,逼反了這個局促在錫吉斯坦一隅的小政權,雙方再度爆發戰爭。
又因為九歲的國君納斯爾的信仰問題,不光布哈拉的將軍們深感不安,各地也多有叛亂,這個看似龐大的帝國焦頭爛額,四處鎮壓——若非宰相比較有能力,可能已經崩潰了。
邵嗣武對了解到的信息非常感興趣,同時也感到莫名的熟悉。
這不就是長安天子與各個藩鎮節度使的故事?原來,大食王朝也混到這副德性了啊!
至此,他算是心中有點底了:至少在接下來的幾個月內,波斯人很難聚集大軍對付他們,那就放心搶好了,反正很快就退兵了。
******
北邊的消息輾轉山嶺間,花了十天工夫才傳到費爾幹納,而這時已經八月下旬了。
邵樹德站在固巴鎮城堡的露台上,看著遼遠的天地。
在這片肥沃的土地上,到處是他的兵。
有人在收割地的糧食。
有人在放牧羊馬。
有人在劫掠財物。
有人在行軍打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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