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原本普普通通的“粉絲見麵會”到如今關乎著大寧詩壇尊嚴的較量。
一個突然出現的大黎人,給春龍詩會賦予了完全不同的意義。
眼下已經沒人覺得蘇吾認可以穩操勝券,但是不論如何,這位詩聖都絕不能輸。
因為他是大寧文人最後的,也是唯一的希望。
對於大寧文人來說,這一場比試的輸贏或許比自己的性命都要重要。
不過對於另一方,沈然本人來說,這一切卻隻不過是他以文證道的修行路上一個不大不小的阻礙。
今天他就是衝著蘇吾來的。
贏了,固然好。
輸了,也沒關係。
自己還年輕,這沒什好丟人的。
抬眼看了看如同老神仙一樣的蘇吾,沈然深吸一口氣,恭恭敬敬衝前者拱了拱手。
“蘇聖,請!”
一個“請”字刺破夜空,引動一陣狂風掠過。
數千人死死屏住呼吸,似乎是害怕打擾了蘇吾的心緒。
不過後者並未讓大家等太久。
約有七八息過後,他輕輕踏出一步,挺身立於舟頭。
長須、長袖、白發、白衣......人影隨風晃動,仿佛在於天邊那輪皎潔的明月遙相呼應。
看了沈然一眼,蘇吾慢慢張開嘴,用一種欣慰且平靜的語氣,輕聲誦出一首七律。
他的聲音不大,甚至是有些小。
但就當這如清風過崗的一首詩送入眾人耳中時,展現出的卻是一個王朝的盛世。
“春潮昨夜沒平灘,一雨催花色半含。”
“雁喚元宵歸塞北,燕銜新社到江南。”
“無歡不必遊花樹,有病何須置藥籃。”
“隻把公忠答天地,從教兒女鬧冠簪。”
“......”
一詩誦畢,全場雅雀無聲。
一息、兩息、三息,然後......
“嘩!嘩嘩嘩!”
原本平靜無波的湖麵突然如同沸開一般冒起無數氣泡,緊接著便是一片金光閃耀!
魚躍龍門海天闊,一詩既出天下聞!
二百九十九尾金鯉爭躍!
......
春潮漫過沙灘,雨後花朵半開。
元宵遠去,杜日新來,雁歸塞北,燕至江南。
何必要不開心?有病疾亦又如何?
我此生隻求“公忠”二字,以及兒女膝下承歡。
兩句寫景,兩句寫情。
通篇不見半句誇讚之詞,但卻仿佛於眾人眼前展開了一副再真切不過的太平盛世的畫卷。
隻把公忠答天地,從教兒女鬧冠簪。
麵對幾乎可以稱得上狂妄的沈然,蘇吾卻竟然作出這樣一首不見絲毫戾氣的詩來回應,當真展現了他脫俗超凡的胸襟與格局。
你我之爭鬥隻是不足掛齒的小事,我無意與你爭個高下,隻是把這大寧的盛世說給你聽。
“......”
“好!!!”
不知是誰率先吼了一嗓子,旋即整個日月湖便如同炸了鍋一樣猛然沸騰。
眾人壓抑許久的心情終於在蘇吾一詩引動二百九十九條金鯉爭躍之後得到了瘋狂的釋放。
“蘇聖不愧為聖!此詩太漲誌氣了!”
“這才是聖人的胸懷啊!”
“這等才華與胸襟,天下何人能及!”
“二百九十九條金鯉!贏定了!”
“大寧的顏麵,保住了!!”
“......”
有人解氣的高聲稱讚,有人癡迷的低聲反複吟誦,有人已然開始與好友討論起這詩的遣詞造句、典故意境。
當然也有很多人並沒有忘記沈然。
“姓沈的!蘇聖已經作完詩了!該你了!”
“若作不出就趕緊離去吧!”
“輸給蘇聖你也不算丟人!”
“......”
雖然剛剛很多人恨沈然恨到牙癢癢,但此刻倒也沒有太過咄咄逼人。
這可能是因為沈然所展現出的詩才,也可能是因為此刻大寧眾人已經把自己放到了“勝利者”的位置。
勝者麵對敗者時,大都會變得更為寬容。
不過......
麵對一眾人的催促,沈然並未有什情緒上的波動。
深深看了蘇吾一眼,他知道這場自己很難贏。
但既然已從大黎不遠萬來到此處,那就總歸要試試。
而此時此刻,自己究竟有何想要說的呢......
與一路順風順水,老來成“聖”的蘇吾不同,沈然的人生之路要坎坷許多。
所以他雖然能夠理解那句“隻把公忠答天地,從教兒女鬧冠簪”,卻自知作不出這般豁達的詩。
隻是,為何要與蘇吾一樣?
我不比任何人差,我亦有不同於“聖人”的,對這個世道的感悟!
立於亭中,望著頭頂的明月,沈然思考了很久。
突然,他似是自言自語般低聲呢喃道:
“客無人共一杯,故園桃李為誰開。”
“......”
成詩了?
眾人一愣,旋即細細品味這句詩中的意味。
遠在大寧,沈然確實是客,“無人共一杯”則將這份孤寂寥落顯露無疑。
而“桃李故園為誰開”除了將獨在異鄉的離思之情再拔高了一個台階,同時還隱約表現出了一份傲氣。
平心而論,這兩句雖然不錯,但相比於蘇吾那首詩來說還差著點意思。
作詩講究個寓情於景,這樣才能更顯得精妙,也才能更讓聽詩之人有所共鳴。
而眼下沈然竟是將“寫景”這一步給省略去了。
一上來就抒情,可這份“情”究竟有無人能懂?
如果隻是單純的寫“思鄉”,那未免格局與蘇吾差的也太遠了。
又或者......是別的什?
很快,沈然就給出了答案。
他一步踏出,挺身麵對著湖岸邊黑壓壓一眼看不到頭的人群,似是在孤身與這數千人對峙!
高昂的聲音穿過夜色,直刺蒼穹!
“春潮不管天涯恨,更卷西州......暮雨來!”
“......”
......
客無人共一杯,故園桃李為誰開。
春潮不管天涯恨,更卷西州暮雨來。
“天涯恨”,通常暗指客愁,但亦可表江湖情仇。
而至於最後那句“更卷西州暮雨來”......
此處的用典在場所有人都再清楚不過。
西州,大黎境內距離王都“白平”最近的一州。
二百多年前,在六個二品高手的帶領下,大寧軍隊曾一路打到西州,並且在此與大黎皇帝簽署了一份“西州之約”。
五百年之內,大黎自願奉大寧為主國,西州以東,直至大寧邊境皆不設防,且年年需向大寧貢奉銀百萬兩、駿馬萬匹、其它特產若幹,等等等等......
簡單來說,就是一份再典型不過的不平等條約。
如此條約對於任何一個大黎人來說,那絕對都是永遠無法忘卻的恥辱。
所以......你有你的祥和盛世,我有我的家仇國恨。
當著數千大寧文人的麵,沈然竟以這樣一種最直白的方式,展現出一副截然不同的場景。
一邊是勝利者的歲月安好。
一邊是失敗者的負重前行。
“嘩啦!”
湖麵點起漣漪,相同的場麵再次出現。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死死盯著那一條條於空中翻騰的金尾。
十尾、五十尾、一百尾、二百尾、二百九十九尾......
三百尾。
似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恰恰好好多了一尾。
“......”
“噗通!”
“怎、怎可能......”
“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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