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可以在百度搜索“春天的薇薇安 書海閣網()”查找最新章節！

    她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境雜亂無章，火光衝天，無數人在奔逃哭喊，她看到雅雅小小的身體匍匐在角落，如死去一般；她看到他的手臂消失了，他的電池快耗盡，於是，用最後的力氣，將李淑芬推出了門外，他在對李淑芬笑，對周天養笑，每個笑，要牽動臉部不同的肌肉組合，可是，那些肌肉，正在火焰炙烤中萎縮，扭曲，融化，化為烏有，露出鋼筋鐵骨，線路板和芯片，大腦中的線路被火焰灼燒，發出劈啪啦微小的聲響，火花四濺。

    她從夢中驚醒，簡曉東不在身邊。醫院的病房四壁白牆，空氣中散發著消毒水的味道，鄰床的傷者發出輕微的呻吟聲，門外有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隱隱約約的啜泣聲。她摸了摸手機，打開，發現上麵有許多未接來電，有老媽褚鳳香的，有蘇筱的。她一下子清醒過來——孩子，雅雅呢？雅雅？

    她驚慌失措地下床，連鞋也來不及穿，跑到護士台詢問。

    護士帶她來到另一個病房，偌大的病房，有五六個孩子正在輸液，雅雅躺在病床上，小小的身體時不時抽搐，一滴淚仍掛在眼角。鄰床一個孩子從噩夢中驚醒，哭喊著“媽媽”，媽媽拍撫著孩子，那孩子又抽抽搭搭地睡去了。

    對許多家庭來說，這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

    雅雅被驚醒，揉了揉眼睛，看到周天養，怯怯地叫了聲：“阿姨！”

    周天養一把將孩子攬在懷，眼淚流下來：“阿姨在這兒。對不起雅雅，阿姨沒照顧好你。你沒事了吧！頭還痛不痛？悶不悶？”

    孩子搖了搖頭，舉目看看四周：“媽媽呢？”

    “媽媽馬上就來，馬上就來。”她一邊安撫孩子，一邊拿手機給蘇筱回電話。

    恰在這時，蘇筱風風火火地衝進來，一看到雅雅安然無恙，淚水馬上無聲地落下來。她在新聞中聽到消息，放下手頭工作，馬不停蹄地趕了回來。她衝過來，把孩子抱在懷，不停地親吻孩子的臉蛋，口中喃喃：“嚇死我了，嚇死我了。”

    “蘇筱，對不起，我沒照顧好孩子。”周天養愧疚不安。

    “不怪天養阿姨，火好大，是天養阿姨把我抱出來的。媽媽，天養阿姨好勇敢，我也好勇敢，對不對？”孩子認真地說。

    “謝謝你天養，謝謝你！謝謝你救了雅雅！”蘇筱一邊哭一邊忙不迭地道謝，又不住地自責：“都怪我，都怪我。”

    “不，不是我，是卡卡，是卡卡救了雅雅。”

    “卡卡？”蘇筱怔了一下，問：“卡卡呢？等見了卡卡，一定要好好謝謝他。雅雅，你一定要好好謝謝卡卡叔叔。”

    周天養垂眸：“也許，我們沒有這個機會了。他可能，已經，他可能被燒毀了。”

    病房陷入一陣短暫的沉默。

    門再次被打開，一個黑乎乎的人影，像是剛剛從水中打撈出來，周天養抬眼一看，是簡曉東。他將她送到醫院後，又折返回養老院火災現場，尋找卡卡。

    此刻，他滿臉煤灰，兩眼布滿血絲，喘著粗氣，定定地望著她，說：“找到了，找到了卡卡。”

    周天養喜出望外：“卡卡還活著？”

    “不，找到了卡卡的內存芯片。”他大喘氣。

    在一片狼藉的禮堂，他找到了卡卡的“遺骸”，確切地說，那隻是一團未燃盡的金屬材料和線路板，他找到了內存芯片，隻要把程序和記憶保存好，下載到另一副驅殼，他又會重生。這就是永。

    望著他手中那枚小小的芯片，周天養黯然，接過芯片，久久地凝視著。

    一個護士經過簡曉東身邊，忽然驚叫：“天啊！你受傷了，這嚴重，趕快去處理一下。”

    周天養抬頭，這才注意到他的手臂，傷口深刻，暗紅的血痂仍在汩汩滲血，手臂和衣袖被血和煤灰染得分不清顏色。危險降臨的那一刻，他以血肉為她阻擋，火，曾是他的夢魘，但這一次，他沒有退縮。他是她的英雄，是她此刻所愛的人。

    “曉東，謝謝你！”她說。

    他咧嘴笑了笑，擁住她，忽地，像一個空掉的麵袋子般傾入她的懷中。他太累了。

    ……

    無數的生命在消逝的瞬間，對塵世充滿留戀。卡卡也會如此吧？周天養望向病房的窗外，光禿禿的枝頭，有一片葉子在風中搖曳，不肯落下。

    她細細地削一隻蘋果，等他醒來吃。

    簡曉東靜靜地躺在病床上，一條手臂和半個身體被綁帶層層包裹，吊瓶滴答，冰涼的液體輸入體內。他被一陣手機鈴聲驚醒。

    是褚鳳香打給女兒的電話。周天養迅速接起電話，說話幹脆利索：“一，剛才我已經說過了，我臨時加班，會晚幾天回去，不是不回去。二，我不在火災現場，我全須全尾，活蹦亂跳，你別瞎操心。三，別再問婚房買在幾環這種問題了，俗不俗啊？”

    簡曉東舒展眉頭笑著，伸出僅餘的一隻靈活的手拉她到身邊，勸道：“別這對咱媽說話。其實，趨利避害是人的本性，有時想想，人有時也挺像機器的，全局分析，局部計算，進行精密的計算，形成一個決定，她將你提供的未婚夫的各項信息進行分析處理，想要得出一個對女兒絕對有利的結論，這無可厚非。”

    “感謝你理解丈母娘的一片苦心。”她苦笑。

    “可是無論丈母娘們如何用聰明的腦瓜計算，即使認為那個男人條件不怎好，有時，卻不得不選擇去順應女兒的心意，那就是她對你的愛。相信你在選擇我之前，也有過衡量和計算，即使認為我隻是一個修車的，還是接受了我，那就是愛。人的選擇，不會永遠趨利避害，因為愛，常常會做一些‘愚蠢的’，不理智的決定。人生是不能被計劃和計算的。”

    她又忍不住想到了卡卡：“那卡卡呢？它沒有計算過嗎？它不知道趨利避害嗎？它不是有最聰明的大腦和理智嗎？為什會在危機的時刻，做出愚蠢的決定？他明知道那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