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5章 也是緣法
水牢,丁字號房,東南角落。
鶴氅裘老道人正臭著一張老臉,坐在那兒,眼睛盯著地上的某些東西,那副臭屁表情,像是外麵整個世道都欠他一萬兩黃金似的。
是真人沒錯了。
歐陽戎暗笑點頭。
不知為何,看見孫老道的一瞬間,他心神安靜了不少。
前些日子被急功近利的諶佳欣連帶影響到的浮躁情緒,安穩了不少。
此刻,孫老道的注意力全在水牢地麵上,沒有注意水簾門這邊,不知在想什,或回憶什,有些出神。
歐陽戎見狀,沒有立馬嚐試溝通他。
見還有功夫,而且來都來了,他乾脆轉身,繼續抬叫,走向了下一間水牢。
因為這些水牢是排布在甬道兩側,按照順序,丁字號牢房和丙字號牢房其實是麵對麵的,算是對門。
轉身來到丙字號水牢前,歐陽戎踮了下腳,朝麵定睛一看。
第一眼,沒有看到人。
水牢麵似是沒有人影。
但這肯定不對勁,因為往常每夜他來送齋飯,都是有人吃的。
而且從丙字號牢房伸出來的那隻手掌,還是最慢吞的那一個。
歐陽戎眼神又掃了一圈丙字號水牢內,前方的角落都沒有遺漏,還是沒有看到人影,他有些懷疑這位罪囚是不是身處和水簾牢門同一側的角落,藏在他的視覺盲區中,所以才看不到人。
就在歐陽戎心嘟囔著,準備收回目光,返回隔壁的丁字號水牢之際。
他餘光突然掃到了地板上的一道模糊黑影。
歐陽戎臉色怔了下,低下頭,仔細看去,終於看清楚,是一道身影,四仰八叉的平躺在水簾門前,一動不動,也毫無氣息。
等於說,與剛剛起,地上此人,就和他隻有一門之隔,而他卻絲毫沒有察覺到一絲氣息。
歐陽戎皺起眉頭,下意識的後退一步。
少頃緩了過來,繼續上前,來到門邊,仔細打量了下地麵上的—人形物。
因為也不知道此人是醒是睡,還是成了屍體。
打量了會兒,他才看清半個全貌。
這是一個高個子青年,相貌平平,臉頰消瘦,身形也瘦成了竹竿模樣,是能看得出來的那種瘦,像病秧子一樣的瘦。
能看出來他的皮膚呈現病態的蒼白,不過與前麵那間水牢房內的慘白年輕人,又有些不一樣,這是相對正常的病白,血色欠缺的那種。
歐陽戎比較熟悉,是因為他以前在龍城縣擔任縣令賑災時,在洪水泛濫的區域,經常見到這些重病在身的可憐民夫。
此時此刻,青年緊閉眼睛,像是沒有察覺水簾牢門已經變的透明,自然也沒看見外麵多出來的人影。
蒼白青年宛若死物,一動不動。
歐陽戎見狀,又想起了每夜伸出的那隻緩慢蒼白的手掌。
少項,歐陽戎準備挪步。
這時,似是福至心靈一般,門在癱在地上的蒼白青年忽然睜開了眼睛,躺地姿勢的原因,他是從下往上的仰望著門前的歐陽戎。
二人對視了片刻。
一人佇立門前,一人平躺門內。
歐陽戎有些難以形容蒼白青年的眼神。
有一種大喜大悲過後萬念俱寂的平靜。
他一定大病了,痊沒痊愈不知道,但肯定經曆過一場大病。
歐陽戎心道。
他見過這種類似的眼神,也很難忘記,它曾經出現在一位友人身上——當初他大夢初醒,在東林寺見到臥病在床的阿山時,他也是這一副眼神,無比神似。
歐陽戎這輩子都忘不了。
有些豁達與平靜,隻有經曆大起大落生老病死才能擁有,獲得它不見得是好事,它是來自歲月的一種沉痛代價,像登高者必然能望遠,可不足的遠眺定然會孤獨一樣。
少頃,對視中的病懨懨青年,目光率先往下移,看向歐陽戎手上提著的食盒。
歐陽戎見狀,沒在逗留,轉身離開丙字號牢房。
沒走幾步,耳畔想起一陣清脆的木魚聲。
歐陽戎微微頓足。
是每夜送齋飯必會有的一份功德正反饋。
歐陽戎回頭,看了看丙字號牢房的水簾門。
也沒說什,他回到了丁字號水簾門前。
時辰已經不早了,必須開始幹正事了,除了甬道最深處可能存在的「甲」「乙」兩間水牢之外,這兒該探究的他也探究的差不多了,滿足了好奇心。
丁字號牢房內,孫老道還坐在角落出神,臉色有些不太好的樣子。
歐陽戎不確定水簾門的隔音機製,不清楚自己站在門外發出的聲音,能不能被水牢麵的人聽到。
不過他還是嚐試了下。
不試試怎知道,有些底線和限製都是測試出來的。
他側身對著丁字號牢房,裝作經過甬道之際的停步,虛握著拳頭捂了下嘴,似是不久前睡的有些著涼,染了點風寒,劇烈的咳嗽了兩聲。
「咳咳咳。」
東南角窩著的孫老道,依舊沒有動靜。
不過,歐陽戎的餘光卻隱隱看到,周圍幾間水牢的水簾門內,似是要人影閃過,有罪囚靠近了水簾,似是打量。
因為水牢是分布在甬道兩側,角度的原因,隔壁號碼接近的幾間牢房,隻要罪囚站在水簾牢門前,或多或少多能看到一些隔壁牢房的景象。
當然,若是隔得太遠,例如癸壬等前兩間水牢的位置,在甬道入口那邊,那當然是什角度也沒用,怎也看不見此刻甬道較深處的丁字號水牢這邊的情形。
丁字號水牢內,孫老道依舊置若罔聞,像是沒聽到,隻是他一直站在門外,有些遮擋光線,孫老道自然看見了他的,隻是一直沒有什反應,顯然是脾氣很臭,誰也不想搭理,不想其他幾座牢房內的獄友,好奇心那重。
歐陽戎又觀察了下,期間,發現鶴氅裘老道抬頭似是看了眼他,然後微微低頭,繼續盯著地麵,也不知道在想些什。
不過,孫老道雖然沒有聲響,但隔壁的「戊」號房「己」號房,卻有了動靜傳來。
隻見,肥胖老和尚和光頭莊稼漢走到了水簾門邊,打量著他。
這個胖乎乎老和尚倒還好,隻是笑的表情,眼神帶著些好奇看著他,同時還不忘右手揉捏著自己的耳垂—
不過這些表現尚且還在正常人的範圍以內。
可是一旁的光頭莊稼漢,卻眼神有些侵略,上下盯了一遍歐陽戎,嘴角翹起,皮笑肉不笑的。
「能進這,小子,你不會是那些賤人的好姘頭吧?,是和殿麵哪個臭娘們好上了,跑來這兒偷情?」
歐陽戎像是沒有聽到一樣,偏頭看了看旁邊毫無動靜的丁字號水牢。
光頭莊稼漢下流調笑的聲音,他當然是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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