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臉邪異的“瑜兒”,映照著黑夜中的燈籠火光,便這森然地看著墨畫。
可墨畫神色平靜,沒有錯愕,沒有驚異,也沒有恐懼等一切異常情緒。
“瑜兒”不知為何,突然就笑不出來了。
墨畫伸出一隻白皙的手指,點在“瑜兒”的額頭上,淡淡道:“你總算願意出來了,我等你一天了。”
“瑜兒”臉色微變,“你……知道?”
墨畫道:“邪神要是這好殺,就不叫邪神了。”
這一點,他比誰都清楚。
“瑜兒”臉色難看,聲音沙啞道:“你要做什?”
墨畫眼底露出金色,神芒鋒利。
被墨畫四分五裂過的“瑜兒”心頭一顫,神情無比凝重,片刻後卻忽而咧嘴陰森一笑,有恃無恐:
“你想殺我?別忘了,我現在跟瑜兒一體,我就是瑜兒,瑜兒就是我,你殺了我,就是殺了瑜兒。”
“你的天魔斬,也分不開我們。”
墨畫點頭道:“沒錯,你若寄生在別人身上,我早就將你連同神胎一同斬滅,讓你神死道消了。”
“但你寄生的人,是瑜兒,投鼠忌器,我的確沒辦法。”
“我今天帶你出來,讓你露麵,也隻是為了警告你而已……”
“警告我?”“瑜兒”譏諷一笑,“你憑什警告我?你以為你的警告會有用?”
墨畫神色漠然, 目光威嚴。
“瑜兒”臉上的笑容消失,臉色難看起來。
“你應該知道,”墨畫淡淡道,“我之所以不殺你,完全是因為瑜兒。”
“換言之,瑜兒就是你的‘護身符’。”
“讓瑜兒好好的活著,你才能活著。”
“若是哪天……”墨畫的語氣中,透露出冰冷的鋒芒,“我發現……不,哪怕是我算到,瑜兒的命魂滅了,神識消亡了,便是不遠千萬,我也會來一趟乾州,親手將你抽魂裂魄。”
“我的手段,你應該體會過……”
“哪怕你是邪神,我也會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讓你永生永世,淪為我的‘芻狗’,如豬狗一般,被我生吞活剝,鑄就我的神道根基。”
這一字一句,皆是逆天瀆神之言。
“瑜兒”震怒,雙目血紅,血絲猙獰,可心底卻湧起了深深的忌憚。
祂知道,眼前這個“人”說的話,可能絕非虛言。
以凡人之軀,走神明之道,犯了大道禁忌,這本就是天大的異類。
而他身上的命格,大善與大惡交織,煞氣,天機,因果,氣運,混在一起,一片混沌,深不可測。
更重要的是,自己已經被他活生生“斬”了一次,神魂分離,元氣大傷。
而這隻半人半神的怪物,還隻是在“幼年期”。
十年,五十年,百年後,祂又會變成什模樣?
身為邪神真胎的“瑜兒”心中生寒,甚至,生出了一絲本能的畏怯。
墨畫看著“瑜兒”的眼神,確認了他的恐懼,點了點頭:
“很好,看來你心有數了。”
“瑜兒”似是有些屈辱,目光凶戾,看向墨畫。
墨畫搖了搖頭,“別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我不喜歡。還有……”
墨畫用手指,一下又一下,點在了“瑜兒”的腦門上,“你剛剛那句‘墨哥哥’,叫得很甜,我很喜歡。”
“記住了,在我麵前,你永遠隻是個‘弟弟’。”
邪神真胎終於惱羞成怒,不願再直麵墨畫,閉上了雙眼。
“瑜兒”臉上的邪異也漸漸褪去,片刻後,再睜開眼時,目光清澈,變回了原來的瑜兒。
墨畫溫和地看著他。
瑜兒被墨畫看著,像是內心的秘密被發現了,有點心虛,有點慚愧,有點害怕,不知該如何開口,最後他流著淚,有些恐懼道:
“墨哥哥,我……我……變壞了……”
墨畫揉了揉瑜兒的額頭,溫聲道:
“人的心,都是有惡的。所有人內心,都混雜著善惡。”
“你之前太善良了,哪怕現在變‘壞’了,也不過是跟普通人一樣,沒什區別,所以不用太放在心上。”
瑜兒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可心仍舊忐忑:
“可是……我感覺,我變成了兩個人,一個好瑜兒,一個壞瑜兒……”
墨畫問道:“你心的‘壞瑜兒’,會欺負你?”
瑜兒怯怯地點了點頭:
“它會跟我說,很難聽的話,會威脅我,會逼迫我,還會……罵我……會讓我產生,很多不好的念頭……”
瑜兒聲音越來越低。
墨畫便微微笑道:“那你就用這些‘邪念’,來磨煉你的道心。”
瑜兒一怔,“磨煉……道心?”
墨畫點頭,“不是純粹的善,才叫作善,天下本也沒有這種人,沒有這種真正一塵不染的‘善’。”
“善良的內心,也會蒙上汙垢,會沾染惡念,會因善惡的矛盾而痛苦掙紮。”
“在善惡的矛盾掙紮中,能堅持本心,不改初衷,這才是真正的善。”
“這種經受矛盾淬煉的‘善’,比天生純粹的‘善’,更難能可貴。”
“所以,不必畏懼,直麵本心。將所有的邪念,都當做磨礪你內心的‘工具’,這樣你的道心,就會越來越強,越來越堅韌,哪怕曆經劫難,也一塵不染。”
瑜兒的眼眸,漸漸亮了起來,可隨後又有些害怕:
“可是,那個壞瑜兒,好凶,好強,我……”
墨畫笑道:“那隻是個色厲內荏的東西罷了,不必怕它。它之所以能活下來,也完全是多虧了你。”
瑜兒一愣,“多虧了我?”
墨畫頷首,對瑜兒道:
“我是看在你的麵子上,才沒捏死它的。若是沒有你,它早死一萬次了。所以,你才是它的‘主人’,更是它的‘恩人’。 ”
“我才是它的‘主人’……”瑜兒喃喃道,眼眸明亮,隻覺心底湧出了無盡的勇氣。
他抬頭看著墨畫,心底也覺得無比安定。
墨哥哥的話,肯定是對的。
墨哥哥說捏死它,肯定也能捏死它。
自己什都不用怕。
瑜兒的小臉上,又露出了笑容。
這些時日來,藏在他心底,最不可告人的陰暗的秘
密,也漸漸散去。
“好了,”墨畫又摸了摸瑜兒的腦袋,“該回去了,今晚有很多好吃的。”
“嗯!”瑜兒眼角微潤,笑著點了點頭。
……
回了顧家之後,晚宴也剛好差不多開始。
宗門畢業在即,這大概也是墨畫,能在顧家吃的最後一頓晚宴了。
墨畫的坐席,位次很高,吃的也基本是最好的。
瑜兒被他帶在身邊,兩人吃得不亦樂乎。
吃到一半,便有人陸續向墨畫敬酒。
這是家宴,與會的都是顧家的人,跟墨畫關係好,墨畫自然來者不拒,喝得兩頰紅撲撲的。
宴會的氣氛,也是輕鬆融洽。
隻是吃到一半,突然另外來了幾個客人。
這些人,墨畫也認識。
是夏監察和夏典司,隨行的也都是夏家的人。
顧守言有些意外,但還是起身迎接,道:“失禮失禮,不知監察大人光臨,有失遠迎。”
夏監察的臉上,也掛著淡然的笑容,“不速之客,還望家主,不嫌夏某冒失。”
“哪,哪。”顧守言道,而後命人排座次。
夏家是道州大世家,是道廷權貴。
夏監察是道廷直隸的監察。
顧家曆代又都在道廷司任職。
於情於理,顧守言都不敢怠慢,而夏監察的來意,顧守言也心知肚明。
夏監察被特意安排在了墨畫的旁邊,落座之後,與
墨畫點頭示意,而後目光下意識地,就落在了瑜兒身上。
墨畫心頭微微警覺,當即道:
“瑜兒,你將這些琉璃果,送給琬姨嚐嚐。”
瑜兒乖巧點頭,捧著一盞果子,去找他娘親了。
夏監察收回了目光。
墨畫則淡定喝著顧家珍藏的芙蓉酒釀。
瑜兒被大荒邪神,選作“邪胎”的事,一般人不知道,但夏監察身為中央道廷監察,心肯定有數。
此時邪神之災,看似消弭了,但瑜兒的身份,還是很敏感,因此墨畫也不太敢,讓瑜兒暴露在夏監察的視野下。
夏監察倒也不在意。
瑜兒的事,輪不到他操心,他此行也隻是為了墨畫而來。
自從血祭之事後,荀老先生看得嚴,他們這些道廷勢力,還真沒什機會,能接觸到墨畫。
墨畫的陣法能力,匪夷所思。
他身上的因果,也讓人捉摸不透。
夏監察內心十分好奇,很想窺個究竟,但也知道,現在還不是時候。
“墨小友,外門畢業之後有何打算?是入太虛內門做長老?”夏監察客氣詢問道。
墨畫搖頭,“不一定。”
“那就是,投靠乾學世家,謀個出身?”
墨畫搖頭,“不好說。”
“回離州老家?”
墨畫還是搖頭,“不確定。”
夏監察沉默,心中暗歎。
這小子也不知跟誰學的,小小年紀已經有了“老祖”的派頭,說話模棱兩可,油鹽不進,一問三不知。
不過墨畫不說,也很正常。
他現在地位特殊,光明麵上的身份就不得了,不可能輕易把風聲透露出來。
夏監察取出一枚令牌,遞給墨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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