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當空,熱氣蒸騰。
一條蜿蜒的山道嵌在陡峭的山壁上,最窄處僅容一人貼壁而行。
一條長長的隊列在山道上緩慢行進,下方是百丈深的幽穀,偶爾有碎石被踩落,許久才傳來一聲悶響。
隊列中間是老弱婦孺,由二十餘條草繩連在一起,挎著鼓鼓囊囊的包袱,背著一個個竹簍,手中緊緊牽著孩童,小心前行。
隊列前後則是一名名青壯年男子,推著獨輪車,趕著黃牛青騾,汗流浹背。
獨輪車上麵放著被褥鍋鏟、糧米農具,還有拆下的門板、關在竹籠中的雞鴨、一條條剛剛熏成的臘肉,這是他們全部的家當。
牲口膽小,都用黑布蒙著眼睛,前有人牽繩,後有人揮鞭,在狹窄的山道上一步步挪動。
無論是老弱婦孺,還是青壯漢子,都是衣衫破舊,腳下穿著草鞋,皮膚黝黑皸裂。
在隊列上方,王嶽腳尖點在凸出的山石上,高聲道:“再快一些!再有三十,就到平樂城了,進城之後,酒肉管夠!”
眾人聽聞此言,都是精神一振,但行進速度依舊緩慢。
在如此陡峭的山路上,一步踏空,便是粉身碎骨,酒肉誘惑再大,他們也不敢加快腳步。
王嶽看著下方慢如龜爬的隊列,不由眉頭緊皺,目中透出幾分焦急之色。
城主有令,一個月內,要將平樂城外所有村寨中的凡人遷入城中,躲避獸潮。
收撫司隨即向城中的煉氣修士發布任務,獎勵頗為豐厚。
王嶽領取任務之時,所剩村寨已經不多。
他負責的這個村寨位置偏遠,距離平樂城足有三百餘。
妖獸凶殘,經常侵擾村寨,各村各寨的村民,都有親人死在妖獸口中,偏遠村寨更加淒慘。
如今城主發下諭令,獸潮將至,又有仙師指引,他們自然是惟命是從。
但村民害怕被妖獸吞吃,更害怕辛辛苦苦大半輩子積攢下來的家當,一朝散盡。
養豬之人殺豬熏肉,種菜之人舍不得快要成熟的菜蔬,遲遲不肯離開。
還有親人剛剛死於妖獸侵襲的村民,希望能再等上幾天,待到頭七過後,入土安葬。
又有不巧生病之人,行動不便,希望能等到病好之後再動身。
王嶽也曾想過強令村民遷移,但看著那一張張飽經風霜,又滿臉渴求之色的臉龐,他還是心軟了。
他年少時也生活在一個村子,十三歲方才第一次進入平樂城,檢測出四靈根,踏上了修煉之路。
王嶽深知村民生活之艱辛,家當都是耗費心血一點點積攢下來的,什也舍不得放棄。
這些村民讓他想起了自己曾經生活過的村子,但那個村子,已經毀在了獸潮之中。
王嶽不再催促,村民們足足拖了二十多天時間,方才真正啟程,往平樂城進發。
村中老幼婦孺眾多,山道又艱險難走,行進速度極為緩慢,一天隻能走二三十。
如今一個月的期限已過,但村民還是沒能進入平樂城。
王嶽知道,他肯定得不到上等的評價,隻希望不要落到下等,讓收撫司削減任務獎勵即可。
思及此處,王嶽咬了咬牙,抬手一拂腰間儲物袋,拿出一張符籙。
他並指一點,符籙無火自燃,一陣狂風吹來,村民大驚失色。
王嶽手中法訣一變,狂風來到眾人身前時,忽然平緩下來,帶著絲絲涼意,吹散了籠罩在村民頭頂的熱氣。
村民前進的腳步終於加快了一些,王嶽鬆了一口氣,暫時壓下了心中的肉痛。
這張狂風符花了他十塊下品靈石,但早一日到達平樂城,任務評價降為下等的可能性就越低。
村民們往前走了小半個時辰,終於走出了這一段極為險峻的地段,山路稍稍寬了一些,隱隱能夠看到遠處平樂城高聳的城牆,王嶽嘴角終於露出了一抹笑容。
就在這時,他眼角餘光瞥到一道遁光從天邊劃過,直奔平樂城的方向而去,速度極快。
王嶽一怔,仰頭看向那一道遁光,緊接著又有幾道遁光從遠處飛來,劃過天空,緊隨那道遁光而去,看起來似乎有些匆忙,甚至……透出了幾分驚慌。
有眼尖的村民,也看到了這幾道遁光,低聲嘀咕了幾句。
一名四十多歲的中年漢子快步走到王嶽身邊,低聲問道:“王仙師,這些執事如此急切地趕回平樂城,莫不是獸潮已經來了?”
他是這個村子的村長,是煉皮武者,曾在平樂軍中待過一年,見識最廣。
王嶽眉頭一皺,心中升起了一種不好的預感,轉身大聲道:“再快一些!”
又是幾道遁光從天邊劃過,其中一道遁光放緩遁速,落到村民上方,現出一名年輕修士的身影,一身青衫,相貌俊美。
王嶽連忙上前行禮:“晚輩王嶽,見過執事……”
他話音未落,便被青衫修士打斷:“獸潮已至,就在後方百之外,速速舍棄所有物事,往平樂城中躲避!”
年輕修士的聲音不大,但卻清晰傳入了每個村民的耳中。
村民一陣嘩然,王嶽神情一變,轉過身去,厲聲喝道:“不要驚慌!”
“爾等都聽到了,獸潮已至,若是想要活命,就不要再顧惜這些身外之物。”
“全部推下山崖,輕裝趕路,方能保全性命!”
村民麵露遲疑之色,一旁的中年漢子心中大急,躍上一輛獨輪車。
他站在一個破爛木櫃上,高聲道:“你們沒聽見王仙師的話?命都要沒了,還惦記著這些破爛家當,不怕被妖獸吃了?”
說罷,他彎腰拿起櫃子旁的一張方桌,甩手扔下了一旁的懸崖。
推著獨輪車的年輕人瞪著眼睛大喊:“村長,你這是幹啥……”
中年漢子毫不客氣地瞪了回去,喝道:“你要命還是要這破桌子?”
年輕人一縮脖子,滿臉心疼之色,嘀咕道:“那是俺去年剛打的新桌子……”
“嘀咕什呢?快去找你爹娘媳婦!”
中年漢子從獨輪車上躍下,發力一推,把獨輪車和其上帶所有東西,全部推下了山崖。
年輕人看著全部家當滾下山崖,眼睛變得一片血紅,大喊一聲,忽然轉身往後跑去,聲嘶力竭地喊道:“爹,娘,小鳳,快把東西扔了……”
其他人也不再遲疑,哭著喊著,把手中的獨輪車、被褥、包袱,全都扔下懸崖。
那些趕著牲口的村民,都是村子最為殷實的人家,素來為其他人所羨慕。
但現在他們隻能流著淚,把無法通過狹窄山道的牲口,全部驅趕下山崖。
聽著牲口的一聲聲慘嚎,以及獨輪車從山石上滑落的刺耳摩擦聲,村民們的心在滴血,但手上的動作卻沒有減慢半分。
他們生活在距離妖獸最近的地方,親眼見識過妖獸的凶殘。
最初的遲疑隻是本能,一旦下定決心,便不會再有半分動搖。
村民們很快便將所有東西推下懸崖,青壯漢子攜老扶幼,在一片哭聲中,沿著山道快步前行。
王嶽轉過身來,對青衫修士深深一拜:“多謝執事提醒,敢問執事高姓大名?”
青衫修士掃了一眼疾步奔走的村民,淡淡道:“柳開陽。”
王嶽道:“原來是柳執事,晚輩還需護送這些凡人進入平樂城,先失陪了,回城之後,再往執事府上拜謝。”
柳開陽眉頭一皺:“一個多月前,城主就發下諭令,讓各村各寨的凡人遷入城中,你為何耽擱到現在?”
王嶽道:“一言難盡,這些村人舍不得家當,又有諸多雜事需要處理,才拖延到今日,還未入城……”
柳開陽眉頭皺得更緊了:“事關生死,豈能有婦人之仁?”
王嶽苦笑一聲:“是晚輩考慮不周……”
他現在也是懊悔不已,若是早日強令村民遷移,現在已經在平樂城中高枕無憂。
柳開陽沉吟了一下,說道:“罷了,柳某今日遇到爾等,豈能坐視不理。”
“你且去護著這些凡人,盡快趕路,若有妖獸追來,我自會及時提醒。”
王嶽大喜,深深拜下:“多謝柳執事!”
柳開陽微微搖頭:“你不必如此,柳某也不會為了這些凡人,把性命留在此處。”
“我隻給你半天時間,獸潮來時,柳某可不會舍命阻擋,你好自為之。”
王嶽一咬牙:“柳執事放心,晚輩也不會再有婦人之仁。”
柳開陽微微頷首,遁光一卷,飛上天空,綴在村民隊列之後。
王嶽腳下一點,施展輕身術,追趕上村民,厲聲道:“不要停留,速速前進,若有掉隊者,其餘人繼續前進,不可停下等待,違令者斬!”
村民聽聞此言,臉上浮現出恐懼之色,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腳步。
柳開陽在天空中緩緩飛行,看了一眼如螞蟻般穿行在山嶺中的村民,又抬頭看了一眼遠處的平樂城,眼神中蒙上了一層陰霾。
三天之前,他離開平樂城清剿妖獸,初時極為順利,隻用了兩天時間,就斬殺了六頭一級妖獸。
低階妖獸與一個月前相比,又活躍了許多。
他隻需再斬殺一頭二級妖獸、三頭一級妖獸,就能回城複命。
柳開陽沒有浪費時間,連夜搜尋二級妖獸,但卻沒有收獲,反而又斬殺了兩頭一級中階妖獸。
今天他繼續尋找二級妖獸,卻突然有一名相識的諦聽司執事,從遠處飛來,神態倉皇。
柳開陽急忙將他攔住,一問之下,方才知道,獸潮已經爆發,正往平樂城席卷而來!
柳開陽心中大驚,再也顧不得什清剿任務,立刻趕回平樂城。
他飛出沒多遠,又有幾名諦聽司執事從遠處飛來,證實了那名執事的話。
柳開陽再無懷疑,為了及時察知妖族動向,平樂城在與妖族接壤之地,修建了十幾個據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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