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座上的洛恩看向滿眼憤懣的四位起源神，一語道破了他們的心思：

    “怎，最強的神敗在最弱的人手上，很不甘心？”

    “是又如何！”

    四位起源神沒有反駁，臉上泛起絲絲陰鬱。

    洛恩搖了搖頭，笑道：

    “好吧，那就再告訴你們一個不幸的消息：我也曾是人子的一員，從一位凡人母親的胎房中降生，雖然登上了神座，但這依舊無法改變我身為【人】的本質。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你們不僅敗給了人，而且被打敗了兩次。”

    什？

    他居然是由【人】升格的【神】？

    聽到洛恩自曝身份，四位起源神滿臉不可置信。

    在諸神眼中，凡人這種造物孱弱而渺小，如同朝生暮死的螻蟻一般無足輕重。

    如果有凡人能夠以此為起點，跨越生命的桎梏，成為不死不朽的神靈，已經是世所罕見的奇跡；而想要進一步成為一個神係的【神王】，乃至於一個神代的【起源】，這簡直是荒誕不經的謬談。但眼下，不僅“謬談”成真了，這位“凡人”甚至還走得更遠；

    此時此刻，池行至世界盡頭，登臨萬物頂點，成為【神上之神】！

    不可能！這絕不可能！

    心中屬於神的驕傲，讓王座前的四位失敗者無法接受這個答案。

    哪怕，他們知道洛恩沒必要，也沒理由在這件事上撒謊。

    紮爾萬咬了咬牙，反駁道：

    “你雖然曾經為【人子】，但能走到今天這一步，所依仗的終究還是【神靈】的血脈。”

    “這點，我倒是不否認。”

    洛恩點了點頭，回答很是坦然。

    老實說，如果沒有那位神王老子宙斯所賜的神之血脈，他或許仍有機會進階為神，但未必能達到如此高度，力壓萬神。

    而聽到這回答，四位起源神心中的驕傲重新被點燃，昂頭道：

    “所以，我們隻是輸給了神的血種，而不是輸給了區區人類！”

    “行吧，在這場戰爭中，我作為【人】的身份的確不夠純粹。但，他們呢？”

    洛恩嗤笑著搖頭，右手隨之向前揮動。

    萬千星光自虛空中交織垂落，穿過混沌的迷霧，與人類所在的塵世連綴共鳴。

    一幅幅畫麵和一道道身影，在星光中顯現：

    溫泉關前，列奧尼達一世與三百斯巴達戰士麵對來襲的30萬波斯大軍，立盾守關，誓死不退，最終以全員戰死為代價，為希臘聯軍的集結爭取到了寶貴的時間；

    馬拉鬆平原之上，希臘以11000人的重步兵，迎戰2萬人的波斯軍團，成功殺敵6400人，取得完勝。而為了將馬拉鬆之戰的捷報傳遞給惶恐的同胞們，擅於長跑的凡人青年費皮德斯一口氣跑了42千米。抵達雅典城中時，他隻喊了一聲：“我們勝利了！雅典得救了！”便力竭倒地而死；

    卡美洛城中，來自凱爾特和北歐兩地的十字軍們先後九次於此誓師，發動東征。無數人為此年華凋零，戰死異鄉，卻義無反顧；

    “隻是個例。”神靈們努力強辯。

    “還有很多。”洛恩回答。

    下一秒，一顆又一顆的星子從大地之上升起，在虛空之中點亮。

    無數道長而明亮的光像是燃燒一般存在著，在無垠的夜幕上赫生輝，連成一片。

    宛如黑夜中燃起的萬家燈火，溫暖且壯麗：

    迦南地內，一個個巴比倫人舍棄了原本富足安穩的生活，在一座座城市中發起叛亂，向波斯帝國捅出致命的一刀。為了宣揚【神】的福音，奪回【神】的領土，將【神】的旗幟插在這片被異族占領的土地上，他們甘願流盡最後一滴血。

    菩提樹下，佛陀許下48道大宏願，不惜粉身碎骨，也要化作84000顆舍利，斬斷不平等與壓迫的枷鎖。而萬萬千千的托缽僧受此鼓舞，從印度一路出發，將佛陀的教誨遠傳至伊朗高原、埃及、甚至是西非，無數人在傳播【真經】的過程中渴死、餓死、凍死、被殺死。

    阿拉伯半島，先知屢次以身犯險，化解阿拉伯各部的矛盾，令他們放下互害的屠刀，共同衝出這片貧瘠的沙漠，為所有水深火熱的族人們爭取美好生活的權力；

    七丘殿上，十二名聖徒與【神】訣別，奔走各地。他們的足跡行遍十個神代，他們的鮮血灑在異鄉的國土。對於必死的命運，他們早已知曉，卻又義無反顧。他們背負使命，主動擁抱死亡，令自身燃盡，隻留下發燙的信仰們……

    在這點點滴滴的不斷累積中，迦南和巴比倫幾次易主，尼羅河上迎來了落日，孔雀王朝一統印度，阿拉伯人衝出半島……

    而繩鋸木斷，蟻穴潰提。

    最終，龐大的波斯帝國分崩離析，走向了落幕。

    四位起源神緊抿著唇，仍舊不服地辯駁著：

    “沒來得及防備……”

    “僥幸而已.……”

    “我們大意了………”

    “隻是巧………”

    身為至高無上的【起源之神】，他們可以承認自己的失敗，承認自己技不如人，但不可以丟掉最後的尊嚴與體麵。

    因此，諸神之間的勝負被區區【人類】所左右，是他們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的結果。

    “巧合嗎？”

    洛恩單手支起下巴，玩味笑道：

    “不妨告訴你們：在開戰之前，我曾利用命運和時間的權能，進行過14，000，605次的推演，你們不妨猜猜看，在這14，000，605次的演算中，像這樣的成功，我經曆了多少次？”

    多少次？

    四位起源神愣了愣，不由陷入了思索。

    一次？兩次？

    十次？還是百次？

    洛恩搖了搖頭，緩緩開口道：

    “答案是一一每一次！”

    沒錯。

    在第一輪次的14，000，605場演算結束之後，洛恩加入了【人】的因素，進行了第二輪次的演算。為了確保結果的可行性，他自然沒有隻進行一次嚐試。

    所以，他又重新演算了14，000，605次。

    “在這第二輪的14，000，605場演算中，人類每一次都會做出相同的選擇，每一次都會堅定地選擇我！洛恩看向王座前的四位起源神，深邃的眸子璀璨如星。

    “所以，我才會主動暴露，以統合神性為誘餌，將你們引來此處，然後想盡一切辦法把你們困住，拖延到【人間】決出勝負。

    因為，這從來不是勝負的關鍵，【人間】才是！

    而當你們秉持著神的高傲，對名為“人類’的螻蟻不屑一顧。然後為了追求神戰的勝利，接受我的邀請，主動踏入這片戰場，與我決戰的那一刻起，你們的的結局就已經注定！”

    在四位起源神錯愕的目光中，洛恩傲然開口：

    “明白了嗎？你們的失敗不是巧合，而是必然！14，000，605場命運演算中，每一次都迎來相同結果的必然！”

    四位起源神張了張嘴，無言以對，臉上的驕傲逐漸被灰敗所取代。

    一次，或許可以叫“偶然”。

    但每一次呢？

    14， 000，605次的命運演算，全都導向了相同的結果。

    他們敗得，不冤……

    可，為什？

    四位起源神沉默良久，緩緩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為什他們每一次都會選擇你？”

    “因為，我答應賜給他們一份特殊的禮物。”

    “什？”

    “自由意誌！”

    洛恩麵向諸神，緩緩開口：

    “此戰之後，諸神的歸諸神，人類的歸人類。神將不會在人間輕易出沒，不會幹預人的選擇。人類可以信神，也可以不信；可以作惡，也可以從善；可以為【王】，也可以為【民】。他們的命運由他們自己書寫，他們的未來由他們自己選擇！”

    “而為了得到這份【禮物】，他們無一例外地選擇依靠我，相信我，為共同的理想放棄成見、仇恨、種族與信仰分歧，押上全部，戰至最後一刻！”

    “所以，在他們的共同努力下，14，000，605次的命運演算全都導向了同一個結果。”“這簡直是一個奇跡，一個名為【人類】的奇跡。”

    頓了頓，他向眼前的諸神半是自豪，半是感慨地笑道：

    “人類，很神奇吧？”

    四位起源神久久沒有回答。

    因為，連他們也不知如何評價這個名為【人類】的物種，這場名為【人類】的奇跡。

    但隨即，四位起源神的臉上流露出一抹陰鬱：

    “所以，你為區區【凡人】而節製【諸神】的權柄？不覺得太荒謬了嗎？”

    “這個選擇對於【諸神】來說是有點冒犯。但人不是沒有感情的畜生，需要有尊嚴地活著。神也不應是肆意妄為的暴君，需要背負起應盡的義務和責任。”

    洛恩坦然回答，神色平靜。

    予人以尊嚴，予神以責任。

    這，就是是他一直想要做的事情。

    然而這想法太超前，注定不可能被所有的舊神所接受。

    紮爾萬、濕婆、恩讚比和努恩抬頭看向虛空閃爍的眾星，忍不住冷笑道：

    “聽到了嗎？他要節製諸神的權柄，將原本屬於我們的世界拱手讓給那些凡人！”

    “你們的神背叛了你們！”

    然而麵對這言之鑿鑿的指控，洛恩身後的萬千星辰，不僅沒有熄滅，光芒反倒更加璀璨和耀眼。因為，洛恩想要做的事情，她們一早就知道。

    這並非洛恩一個人的答案，而是歐陸五大神代眾神共同的選擇。

    歐陸五大神代的四位起源神中，提亞瑪特擁有超越獸性的母性，達努的神性敗給過自己的人性，機神維納斯是為服務生命而生的工具，洛恩本人更是人子的一員…

    同時，羅馬也好，希臘也好，都是較早出現“人文覺醒”的神代。

    在很多神靈眼中，人類和神靈並無不同。

    因此，適當限製神的權柄，為人類留足生存的空間，也未嚐不可。

    當然，就算提前並不知情，她們此刻也不會有絲毫的動搖。

    因為，一次次追隨在這位陛下身後的經曆，讓她們堅信：

    無論洛恩作何選擇，都將是最好的答案！

    四位起源神見此情形，連連不可置信地搖頭：

    “瘋了！你們都瘋了！”

    “或許吧，但總好過你們的麻木不仁。”

    洛恩嗤笑著反諷。

    波斯帝國的各大神代中，埃及和波斯奉行著古老的奴隸製，印度以種姓製度為綱領，西非更是處於原始的土著文明時期。

    神靈也好，人類也好，都將壓迫和剝削視為天經地義的事情。

    指望這些古老的舊神和人類共情，幾乎不可能。

    這也是為什，洛恩沒有選擇在開戰前分化和拉攏波斯帝國的諸神們。

    因為，雙方在限製神權的觀點上，有著本質的分歧，注定無法共存。

    隻有他登臨【神上】，以絕對的實力掃滅所有敵神，這場改革才能進行。

    那，是時候了……

    洛恩從王座上起身，俯瞰向巴比倫城中築起的萬丈高塔高聲宣布：

    “世人啊，恭喜你們，以人的意誌戰勝了諸神，戰勝了命運！”

    贏了？我們贏了!！

    聽到那高天之上的聲音，塔身內外不同膚色，不同語言，不同文明的人們麵露激動，齊聲歡呼。他們的父，他們的神，沒有辜負他們的期望，抵達了命運的盡頭，做到了他應允的一切！

    而等到那歡呼聲稍稍減弱，洛恩輕聲道：

    “那，按照約定，我將在此送上成人禮，引領諸神與你們訣別。”

    高天之聲傳達至下界，地上的人們頓時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茫然和驚慌：

    “父啊，你是我們的磐石，我們的依靠，我們的救贖！”

    “我們不能沒有您！”

    “請您繼續引導我們！”

    一道道挽留的喊在人群中響起，一聲聲惶恐的求助從地上傳來。

    然而，洛恩搖了搖頭，平靜地說道：

    “人子啊，你們的童年已經結束，是時候跨出搖籃了。宗教和神靈可以是人類的起點，但絕不應該成為人類的終點！”

    隨即，不等地上的聲音辯駁和挽留，洛恩便輕輕抬手。

    一根直徑數百米，由純白光流組成的食指自雲端垂落，降臨塵世，將巴比倫城中那座高聳入雲的神塔輕輕推倒。

    塔名“巴別”，乃是地上萬邦重塑信仰後，向唯一之神獻祭的高台。

    而完成使命之後，它也成了人類與諸神訣別的起點。

    高塔一層接一層崩塌，塊塊銘刻著繁密咒文的磚石化作泥塵散落，沒有傷及一人。

    隨著崩潰蔓延至塔頂，擺在魔法陣中央的金色聖櫃自動打開，用不同神代文字寫成的十大戒律從泥板上剝落，化作萬千金色的字符飛上雲端，落入【神】的指尖，與十枚金色戒環相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