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稽之上陰雲湧動,仿佛有無數陰鬼孕育其中,那一尊幽冥仙殿立在雲端,時不時有一縷縷遁光從中上下,往各處而去。
暗黑無光的冥殿之中,楊銳儀滿麵陰鬱,一言不發,眼前的女子一身漆黑衣袍,同樣不敢出聲。
“戚覽堰…在找死不成!”
哪怕事情已經發生了,他仍然覺得難以理解。
‘陰司與落霞都是高高在上的,底下是觀化與楊氏,如同兩個龐然大物腳底的螞蟻,表麵風光,都知道自己在自家的人物眼其實什也不是,更害怕對方背後的勢力…本該和和氣氣,熱熱鬧鬧地把事情辦完…’
在楊銳儀看來,他與戚覽堰雖然常有較量,可總體上是默契的,如同兩個貴公子蹴鞠,有輸有贏,可笑一笑也就過去了,你來我往蹴完。
到了散場之際,這球是他楊銳儀帶來的,自然是該他帶回家去…
可戚覽堰如今的舉動,簡直像莫名其妙惱羞成怒,把自家的王公貴族親戚找來了,到了臨散場之際,還非要把這球踢回去,狠狠地撞在他楊銳儀鼻梁上!
楊銳儀固然有底牌,也不怕那靈寶修士……可讓他覺得滿心疑惑:
‘何必呢?’
他也知道戚覽堰針對明陽,此人能坐在這個位置上,也正是因為他要針對明陽,大家心明白就好了,對著他楊家折騰個什勁?難不成還能把這球搶走?
“折騰來折騰去,這戚覽堰竟如同較出了真火,還真要分個高低上下!”
聽了他惱怒的話語,楊闐幽低聲道:
“興許是……廣蟬……”
楊銳儀霎時沉默了。
廣蟬之事他完全沒有預料,也從來沒有放在自己身上,一時間也忘了在對方視角自己也是踢著踢著給對方來了一巴掌,渾然沒有道理!
他冷冷地歎了口氣,暗暗有預感,口中道:
“那他是什意思?”
楊闐幽顯得很鎮定,答道:
“既然他有這底牌,卻用在小小的白鄴之上,顯然不是動真火!”
這句話揭雲見月,一下讓這位大將軍冷靜下來,微微眯眼:
“他的目標還在明陽。
楊闐幽沉沉點頭,道:
“王子琊固然厲害,可他們特地派了『歸土』來,顯然是有所針對的,戚覽堰提前把這人派出來,恐怕是一種暗示……”
“無論是不是狐假虎威,他的確有能力讓我等短時間內無功而返。
楊銳儀本也並不笨,起了身,踱了兩步,抬眉道:
“不錯。”
楊闐幽遲疑點頭,柔聲道:
“他是不敢站在大勢對立麵的,可坐在那個位置上,他不能決定結果,卻可以決定過程,更何況…我們最後一定能取得山稽、玄妙,可除此之外呢?”
楊銳儀久久不語,緊緊閉起雙目,麵上好像是有忌憚,道:
“不錯, 他這手段很高明。
楊闐幽黯然低頭,道:
“可他忘了,李周巍不是常人,縱使當下看不出,過了一陣也能瞧出來的,太傷情麵,恐怕不妥,更何況,君上哪……”
楊銳儀的目光卻冷了,搖頭道:
“該考慮的恐怕是…大人們。”
楊闐幽瞳孔立刻放大,深深地吸了口氣。
‘不錯…我們至今沒有收到任何消息,任憑王子琊在白鄴之中肆意妄為,恐怕大人、幽冥也是默認的,不偏不倚……’
她當年與大人親口對話過,這明陽的事情,可大有人在意:
‘不止落霞不喜歡魏帝,幽冥底下亦不喜歡魏帝,甚至狐屬、元府…對李乾元亦無好感!更何況戚覽堰能做出這種事情,必然迎合了北邊某位大人的喜好。
這讓她心底大寒,驟然抬眉,見著楊銳儀艱難地抬了抬手,緊閉雙目:
“讓鄰穀蘭映上來。”
…
水麵之上色彩沉沉,一片片一縷縷的光芒正不斷遠去,大陣的色彩黯淡,李曦明收了神通,深深地喘了口氣,頭暈眼花的症狀方才大有緩解。
‘實在勉強了些。
拓跋賜與公孫碑都不是易與之輩,一個是大梁帝裔,一個拿著靈寶的晞氣修士,任何一人拿出來,本該都夠穩穩壓製他,甚至有重傷的風險。
這場大戰背靠大陣, 【分神異體】的神效派了大用處,硬是讓他在兩人的合圍之下撐下來,又有兩件靈寶先後配合,李絳遷驟然出手,打傷公孫碑,這才平安地撐到如今。
‘倘若哪差了一籌,我倒還好,絳遷估計要受傷了
他急匆匆地起身,騰身去看李周巍,這魏王正立在明光璀璨的天門之上,有些遺憾地收了神通。
李周巍負著傷一路趕來,氣勢洶洶,救下庭州,本有幾分殺意,隻可惜拓跋賜兩人反應太快,李周巍又要顧忌湖上一傷一小,並未深追。
‘這公孫碑傷得不輕,短時間是折騰不起來了……’
當然,李周巍來得突然,自然不可能一無所獲,一掃袖子,身旁的天門轟然而動,便見諸光褪卻,顯出一瓶來。
此瓶長頸,色如青玉,華麗璀璨,盤旋著一股又一股的晞,哪怕被他捏在手,仍然在不斷掙紮,試圖逃脫而去。
正是公孫碑的【代夜瓶】!
這靈器雖然沒有用上什極為了不得的靈物,可花紋璀璨,靈機不俗,看得出來花了許多心思煉製,在靈器之中也不算差了。
‘隻可惜是『晞』,相較於自家使用,更大的意義是讓公孫碑丟失此物…等有了機會,可以帶出此物,找哪一方換『離火』、 『全丹』回來!’
他正將之鎮住,正撞上李曦明的目光,昭景真人看上去憂心忡忡,問道:
“傷勢如何?”
李周巍知曉他指的是自己麵上的貫穿之傷,自個用指一蘸,仍能望見金燦燦的血,一時麵色微沉,答道:
“重倒是不重……”
“虹霞?”
“是。 ”
李周巍還是頭一次中了紫府級別、通玄親傳的霞光,感受尤深,見著絳袍青年也駕火過來,便答道:
“很有些神異,內含戊光,傷口沉重晦澀,極難修複!”
李周巍的【帝岐光】撞了對方的霞光,色彩飛散,很快崩解,那道霞光有近五成的力量都砸在了他身上,受了【元峨】化解二成,華陽王鉞等小神妙去了半成,最後隻夠了二成半。
故而這傷勢不算重,小卻深,麻煩的是有一股戊光幹擾,難以恢複。
他的法軀本該比常人更難恢複些,可有了『君蹈危』與【明彰日月】,反而要快上一籌,即便如此,這傷勢短時間內還是沒有減輕的征兆。
於是簡短地將白鄴的事情提了,道:
“汀蘭與司徒霍去救山稽了,我見湖上有難,折返回來……”
白鄴之事卻聽得李曦明麵色微變,道:
“通玄?落霞來人了?豈有這樣的道理……聽你的描述,這人往白鄴一站,南北還要不要打了?楊氏…要有多頭疼?”
李周巍神色凝重,道:
“遠不止如此…這人不知道修了術法還是持了什神通,身上仿佛披著厚紗,看不清他神通修為,直到動用了一道『歸土』神通,方才認出他道統……”
李曦明歎道:
“我早知有問題————他們是在北岸守著你!如若你不曾去白鄴,如今應還在白江鬥法…你若是不在,白鄴一破,汀蘭能不能保全不曉得,可諸釋修若是轉來白江,你不曾脫身,雪上加霜,又是一場劫難!”
李曦明的推斷並不算錯,極有可能這本就是北方的安排,卻讓李周巍更加懷疑起來,心中驟然一沉:
‘楊銳儀喚我過去的時間算得上巧妙,他是有心還是無意……他是早知如此?’
他僅僅遲疑了一瞬,心中已有了答案:
‘不對……白鄴的情況,指不準楊銳儀親至都不好搞定,如若他知道白鄴的布局,就應該叫汀蘭、司徒霍棄山回守,馳援白江也好、山稽也罷,必能減少損傷———、而不是讓我白白去一趟!
‘那道人是從洞天中下來的,便是領了旨意,恐怕誰也算不到……’
他思慮沉聲搖頭,道:
“這事情有蹊蹺,恐怕…楊氏也是有意外的。”
“當下…如何自處?”
李曦明問了這一聲,麵上猶豫起來:
“拓跋賜兩人是退走了,可劉都護還在白江,若是叫他們走了…恐怕他那處反而危險了。”
魏王短暫一沉默,李絳遷卻開口了,聲音幽幽:
“晚輩看來,絕不宜動作…既然楊銳藻帶著鎮國靈寶【轂州鼎】在劉白身邊,那他就不可能被輕易拿下,否則這兩人也不會過江追擊…如今白鄴已丟,輕易過江,反而中了計謀!”
李周巍眯眼點頭:
“對岸至少有三位紫府中期,雖然公孫碑已經為我所傷,可還有大欲道與從白鄴過來的遮盧————甚至那道人,如今楊氏失算,湖上便要以自身安危為第一。”
“更何況……”
他歎了口氣,還未細說,卻發覺太虛震動,一片黑雲,已有一道烏碧光飛來,在湖上顯化為一女子!
正是鄰穀蘭映!
她麵色略白,緊急停在了湖上,目光卻落在李絳遷麵孔上,神色一呆,可緊急的局勢叫她來不及多問,立刻抬起頭來,道:
“見過魏王……蘭映領命令前來…請魏王固守庭州待援!”
李周巍神色凝重,並未答她,而是第一時間低聲道:
“鏜刀如何?!”
鄰穀蘭映一窒,答道:
“還在堅守……白鄴丟失,遮盧等人立刻去了白江,劉都護得了命令,提前與楊銳藻撤向鏜刀,如今與過嶺峰的師徒一同守山。”
“聽聞攻勢不凶,還能撐一撐。”
李周巍皺了皺眉,道:
“既然如此,鏜刀已經孤懸北方,拓跋賜等人就在對岸,連帶著遮盧等人,甚至那道人……隨時有可能再度越過江來?”
鄰穀蘭映頓時一震,低了低眉,輕聲道:
“那道人是靈寶道統的,不可能過江,大將軍已經派了陳胤與汀蘭兩位道友前來……大將軍說……請魏王放心…隨後還有援手!”
她深深一禮,便急匆匆往南傳令去了,李周巍捕捉到了關鍵的消息,那金眸一眯,低聲道:
“西蜀還不曾出手,還請叔公守著西屏山。”
李曦明隻好點頭,李周巍這才轉過身去,看向自己的次子,道:
“劉都護亦是一國砥柱,不能坐視他被圍,你就在北岸看著,如果鏜刀被破,他有往南突圍的意思,最好能接應他。”
李絳遷明白他的意思暗指遠觀千的查幽,行禮答道:
“父親放心!”
這魏王便身化流光消失,李曦明滿麵憂慮地去了,李絳遷則拿了離光,一路向北,心中琢磨起來:
‘既然著我看著北岸,恐怕不止一個意思……太叔公多柔善,是怕倘若北方真動了殺機,他不能狠辣不動搖?’
天頂上的神通早已褪卻,洞府中卻仍然一片寂靜,燈火不斷跳躍著,唯有男子踱步的聲音,放在主位上的一卷地圖塗滿痕跡,顯得雜亂無章。
‘在望月湖…竟然在望月湖鬥法…’
按他的記憶,第二世白海之役可沒有發生改變,大欲圍攻鏜刀,戚覽堰則以拓跋賜、是樓營閣、公孫碑攻白鄴,眾摩訶守山稽……莫說庭州,連庭州對岸的白鄉都沒有多少大戰!
李遂寧在主位上停下,心中微涼:
“戚覽堰…又在折騰什蛾子…”
在天上神通波動的那一瞬,李遂寧心中就已經大為震動————白海之役固然發生在修武十八年…可那是在七月,如今不過四月而已!
‘戚覽堰突然提早了戰爭……大宋……極有可能準備不及
這也打亂了李遂寧的安排!
他的目光不斷在滿是筆墨痕跡的圖紙上劃過,卻越發迷茫,驟然抬起頭來,發覺那墨衣金袍的男子已經立在身前。
“王上……”
李遂寧一眼就望見他麵容上那一道深刻的七彩痕跡,心中一震,正要多說,卻見著李周巍擺了擺手,神色凝重地盯著輿圖看。
僅僅過去了兩息時間,便聽著他低沉的聲音:
“洞天中來人了,故而你不曾料到。”
李遂寧心中大震,仿佛渾身上下的血都衝到了腦海,驟然抬頭,濃烈的心驚與寒意瞬間爬滿眸子,唇齒一張,駭道:
“姚貫夷?! ”
李周巍驟然抬頭,盯著他看了一眼,緩緩搖頭。
李遂寧隻覺得渾身的血重新倒流,手腳一陣陣發熱,聽著李周巍簡練地陳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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