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6章 道族
北海淒寒,冰雪萬丈,滄州險峻,黑水橫流。
在這深險之地,卻突兀見仙山,一高一低,一左一右,高者如同牛角,低者如同側身回望的小犬,氣息相連,渾然一體。
夕陽已經垂落地麵,滿天的雨雪中透著彩色,隱約能見晚霞,高山上隻有一湖,漆黑如墨,山間有雪,孤零零支著一根通體碧玉的魚竿,一旁的青石堆滿冰雪,正放著一本黑皮書卷。
本該坐人的地方隻有一枚蒲團,不見人影,老人離開位置,倚靠在青石之下,披著一身蓑衣,鬥笠罕見地解下來了,露出落滿飛雪的白色發髻。
那兩隻手蒼老斑駁,正捏著一頂青色竹笠,老人指頭很是靈巧,三指笠身持住,拇指將把竹骨翻起來,食指輕輕一伸,便將夾在指縫中的箬竹葉穿過去了…不過片刻,把兩沿包的嚴嚴實實。
“蕭前輩!”
蕭瑟的寒風中傳來明朗的聲線,一個有如玉般的青光墜落下來,聽著青年笑聲:
“蕭前輩,襄地出事了。”
老人將箬竹葉一折,插到鬥笠底下去,一整沿渾圓如意,才見到他有笑容,將這極為輕便的竹笠拋了拋,兩指捏起來,對著寒雪中的晚霞端詳,輕聲道:
“是洛下罷!”
便見雨雪中走來一青年,一身白衣,容貌俊朗,目光含笑,行了一禮,道:
“正是。”
老人仍然在端詳手中的竹笠——此物編得嚴嚴實實,不見一點空隙,擋在他麵前,天邊的霞光難以穿透,隻在他身上投下圓形的黑色陰影,隨著落下的夕陽漸漸拉長。
青年言罷,靜靜地站在他身側,聽著老人笑道:
“年宗主不說,便是要我猜了。”
青年搖頭失笑,答道:
“我都猜了個十之八九,更別說蕭前輩了,自然是那位魏王——斬了個無名氣的紫府中期,如同殺雞一般。”
蕭前輩幽幽地:
“楊氏與宋帝自會支持,舉仙一事,他們巴不得越多越好——當年也是算計著司馬伯休將突破,隻是這根朽木莫肯委曲求全,偏要鋌而走險。”
青年點頭:
“要是他委屈些,也能撐到立國,為楊氏添色,可惜…他既安排好了後事,終究是要求道的,也料準了楊氏不能和他計較。”
“陰司又不姓楊。”
天邊的夕陽已垂落至地麵以下,晚霞消散,明月冉冉升起,雨雪一時停了,蕭初庭這才把竹笠戴上,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飛雪,道:
“年宗主神通有長進,如今慶濯恐怕不是你對手。”
那真人聽了這話,隻搖頭笑,道:
“我與他不過伯仲之間,隻是我家真君成了,於是澤被我身,若是把我放在長懷山,未必能比他好。”
直至此刻,他的目光有了一分幽然,失笑道:
“再者,比這些東西並無意義,我也好,他也罷,證位的可能都不高,有時外頭的人羨慕我們,我們反倒還羨慕他們。”
“一如蕭前輩,隻要能站在這個天下風雲的巨浪之頂,伸手就能夠著雲端了,自有果位之機,我們這些求餘求閏的,隻能在地上仰望。”
蕭初庭已轉過身,靜靜地道:
“年懿道友…這三十年來,你我也算有一份交情,此去海內,可有什提點蕭某的?”
他的語氣已經很鄭重,正式用了道友的稱呼,年懿也收起麵上的笑容,神色沉靜,幽幽地道:
“不敢說提點。”
他道:
“前輩如今神通收斂,我看不清楚,便不好猜,可坎為正位,閏路難行,好在喜餘,『合水』、『淥水』自是不必想了,在前輩眼前的無非三條路。”
他伸出三個指頭,歎道:
“修『坎水』,進得正果,退為偏餘,這兩頭都不走,興許可以去試一試『牝水』。”
年懿轉頭去看他,蕭初庭失笑:
“我不肯學司馬伯休,也沒資格學司馬伯休。”
年懿眼中光彩漸生,道:
“前輩有正果可修?可是…那位真君…”
蕭初庭複又笑起來,卻並不細說,他的聲音沙啞:
“或可一試。”
年懿深思一陣,道:
“當年真君成道,天外交手,戰在【道著墟】,多年方才歸來,應答漸少,我去了玄真山拜訪,也得過一二啟示。”
年懿目光灼灼,道:
“晚輩雖然不知蕭前輩還有何等底牌、靠山…是否是因為滄州的這位才前來北海,可蕭前輩若能得『坎水』,『玄亂闇世馮越真君』一定極為讚許…”
“修越真君…”
蕭初庭毫不意外,道:
“老夫不是金一那位,亦沒有再來一世的資本,如若得『坎水』,為平息諸龍,必行泆事,年道友不必再提。”
他目光靜靜地望著青年:
“年道友也應該知道,我想問的不是太陽道統。”
年懿負手而立,目光中有了躊躇之色,道:
“晚輩以為,除了滄州這位,一定還有他人,蕭前輩若是願意告知晚輩…何人願意為蕭前輩出手,年懿自當毫不吝嗇,一一闡明。”
這位老真人邁步向前,低頭看著漆黑如墨的湖水,道:
“不可能。”
月光澄澈,山間一時寂靜起來,年懿神色有了輕微的變化,幽幽地道:
“既然如此,恕晚輩不能聽命。”
老人沙啞一笑,道:
“恕不遠送。”
年懿深深地看著眼前的老人,並未動彈,這位蕭家真人已經走到了湖邊,把那漁竿抬起來,隨口道:
“老夫早年受時局所困,為了護佑宗族,不得不終日煉丹理政,後來壓製迢雲諸家,收複餘山,埋下烏氏棋子,成道時已經三百歲,步步走到今日。”
“天上的這些大人們支持也好,不支持也罷,已是定局,難道有誰厭我成道,便不證了?自然不可能。”
他目光中並沒有緊張焦急之色,而是一片坦然,微微一笑,道:
“既然他們支不支持我都要證,實則知不知道也並無差別,無非聽個新鮮,心頭有個準備,哪怕是薛殃在獾郡等著我,我也照舊要去的。”
年懿默然不語,他也是有證道之心的人,麵對眼前的蕭初庭,心中實則有成全之心,隻低聲道:
“真人既然下定決心了,我亦無好勸,隻在你我私交,能說一分的晚輩絕對不說半分。”
他目光炯炯,躊躇了好久,才組織好了言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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