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1章 清鳳(1+12)(潛龍勿用加更23113)
大宋,帝宮。
天色漸晚,日落星垂,柔和的光彩照耀在大地上,太虛之中暗色湧動,隱約有門扉動響,青銅大殿玄光妙漫,色彩繽紛。
不知過了多久,見得那殿門緩緩顫動,一點點挪開,相貌平凡的黑衣男子緩步而出,一身神通湧動,站在殿前,顯得意氣風發。
‘『槐蔭鬼』…成了!’
四神通大真人!
此人正是楊銳儀!
『槐蔭鬼』如今在現世名氣不小,陰司楊氏出身的楊銳儀自然不會小覷,更是把此術當成自己邁過參紫的重要一步!
‘古名『糜妨世』,乃是一等神通法,隻是如『薄虞淵』與『藏壑舟』一般因果位主人而晦暗無光……’
他神清氣爽,目光炯炯,卻不曾怠慢,踏出太虛,腳踏實地,一路往宮闕之中走去,半途見了一小官候在大殿前,靜靜地道:
“楊銳儀覲見陛下,還請通報一聲。”
這小侍從一下認出他來,撲通一聲跪倒,驚道:
“大將軍…大將軍…陛下…陛下出了龍尾道,在前花園召見臣下…”
“哦?”
楊銳儀方才出關,頗有些疑慮,隻隨意點頭,腳部似慢實快,從橫穿宮闕的宮道上越過,便見水落火消、金盤咚咚,隱約能看見一座亭子,兩旁沒有什護衛,隻有君王負手站在亭中。
楊銳儀心中暗沉。
他當然知道這是什地方…楊浞不常玩樂,更少去什前花園,偶爾去一次,也是見親人、大臣,更不習慣站在【天地有遮,四麵無馭】的亭子。
隻有一次例外。
‘這是當年…會見魏王之所。’
‘這是見了誰?’
楊銳儀哪怕邁過參紫,成了這人世間最尊貴的大真人之一,在此刻卻依舊規規矩矩,到了亭前,下拜道:
“臣楊銳儀…參見陛下!”
亭中的人轉身,目光平淡地掃向他,道:
“恭喜大將軍了!”
楊銳儀連忙恭敬一笑,低聲道:
“陛下仙威浩蕩,臣下有仰天德,由是越此玄檻…”
“行了!”
這位陛下明顯對這些話很是不感興趣,揮揮手就將他打斷,道:
“『槐蔭鬼』…此道既成,『上巫』便有氣象,你足以獨當一麵了!”
楊銳儀連連點頭,很是鄭重地道:
“臣既持『謫』之寶,駕馭『真』之光,又邁參紫,所謂拓跋岐野、高服之流,已不過爾爾,天下能穩勝臣的修士,唯有衛懸因、拓跋岐天幾人了。”
楊銳儀雖說修行天賦不驚人,可從神通到靈寶都是頂級的,當年駕馭修武,已經能夠抵禦大真人,如今成了大真人,又有修武加持,自然厲害!
宋帝聽了這些話,並不意外,負手道:
“你出關…也是正好。”
“孤欲遷都。”
這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如同驚雷,叫楊銳儀怔在原地,這位大真人一時無言,有些呆呆地掃了一眼眼前的台階,抬起頭來,澀聲道:
“陛下說…遷都?”
這位大宋君王邁了兩步,走到他跟前,終於有了笑意:
“去北方故都,去江邊。”
楊銳儀瞳孔中的呆滯越發濃重,一瞬間便轉化為驚駭,低聲道:
“陛下!北趙不可小覷!隻是斬了一個戚覽堰而已!一旦到了江邊,北方舉大兵南下,動搖都城,又當如何?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方才這是…這是誰給陛下出的主意?陛下!”
他眼神一下鋒銳起來,沉聲道:
“此人必為奸佞!可斬之已正國法!”
楊銳儀根本沒想到自己閉個關出來,這位宋帝突然會想要遷都!
‘莫看李周巍斬殺廣蟬、斬殺戚覽堰好像輕輕鬆鬆很是風光…這根本不是一回事,北方藏在水麵下的勢力深不可測,根本不是一個楊家能擋得住的!’
江南再怎樣都是陰司的地盤!無論出了什事都有大人支持,可一旦往北去,出了什事情,壞了真大事,連楊判都擔不起這罪責,陪葬的可是整個楊家!
他一時聲音顫抖,可惜眼前人卻顯得很輕鬆,笑著搖搖頭:
“這是孤自己的想法,和他們無關…至於方才的人…”
“是李絳淳。”
宋帝少見地有了戲謔之情,道:
“這可不好斬。”
楊銳儀聽了這個名字,眼中的色彩微微收斂,迅速冷靜下來,輕聲道:
“陛下…欲遷都何郡?”
楊浞靜靜地盯著他,道:
“轂州。”
‘景川郡…’
楊銳儀漸有領悟之色。
這個轂州,實則極有講究,甚至一個轂字,在大道統中是響當當的。
當年人皇建業,建立天下第一都,便遣了太叔匡夷丈量土地,分封諸侯,這位古代得道的大人物駕了一輛馬車,揮鞭驅趕,所過之處,轍跡赤紅,沿著邑城環繞,駕了三天三夜。
這轍跡首尾相連,劃分出了京畿之土,從上頭蓋一起的大城池便叫作【轍都】、【轂城】。
當時叫【轍都】的居多,後來垣下真君得道,因為這位大人單名一個【轍】,為避其諱,漸漸的便以後者稱呼,成了【轂城】,最後發展到當時的【轂郡】。
而【轂郡】作為當時北方唯一的中心大城,匯聚了整個天下的人才,三玄授道,通玄首徒的王氏也好,兜玄的薑姓也罷,乃至於他楊氏,都出身於此郡!
當時楊氏先祖在司天門下修行,先祖乃是【參府真人】,後來一路到了南方,諸家僑置郡城,他楊氏與劉氏一拍即合,自然也立了個轂州。
這轂州是九世楚都,也是越國都城,如今的劍門景川郡!
他隱隱舒了口氣。
‘如此一來…至少是江南邊緣。’
他楊銳儀第一反應的故都,可是大寧都城江陵!一旦落在江淮,那可就是自個兒把命門送到別人手上了…一旦哪方有異心,絕對是動搖國本的大威脅!
可即便如此,也不代表著楊銳儀抱著支持的態度。
他誠懇下拜,低聲道:
“陛下!北方狼子野心,不可低估,四閔乃是前有仙宗五百年基業,後有我楊氏立國之氣象,諸山環抱,可以定國…景川雖為故郡,卻無險可守,北方一朝為亂,亂在帝駕前!”
“凡事未勝先慮敗,臣不敢妄言,可帝都在南,兩岸不過馳騁之地,進退自如,帝都在北,能進而不能退,恐遭算計!”
楊浞靜靜聽著,笑道:
“江淮已平,白海又豈是無山可守?轂州位在國門前,卻是越都,四閔深在諸山,不過蠻郡…大楚祖宗基業在南,敢舍令丘而取轂州,大宋舊國故都在北,豈能遙居深山?”
這位大宋帝王優雅從容,麵帶笑意,可口中的話卻充滿著森森的寒氣:
“轂州鼎…轂州鼎,不至轂州,何以置鼎?安有都南陵而君天下者?”
這話一口氣說絕了,楊銳儀無言以對,心中終於落到了深淵,隻覺得一點點寒意衝上脊背,仿佛有什無形之物在盯著自己。
身為宋帝,楊浞的一舉一動並不尋常,有些話一出口,根本沒有挽回的餘地!這些話無論符不符合楊氏的利益,楊銳儀都沒有資格反駁!
他隻能深深一禮,恭聲道:
“帝心甚篤,臣唯唯從命是。”
上方的人並不意外,淡淡地道:
“你既出關,不必使人知,自有用你之時,隻是如今絳梁不在,遷都一事,孤交到誰手都不安穩,你可有人選推薦?”
楊銳儀瞬間轉變了心態,輕聲道:
“平安候忠恪其守,潔身勞謙,程久問多營地方,能識大體,安陽候允恭謙抑,事上以禮,遇下以和,可以堪此重任。”
“當以修繕舊宮,祭奠先祖為名,先遣三人營造宮室,梳理地脈靈機,以備不時之需,等到大局已定,時機合適,便舉帝宮向北。”
顯然,這位大將軍也並非愚蠢之人,立刻試探起來了,宋帝則從容點頭:
“銳藻是帝裔,周洛是王族,程久問是郡族,地方是和睦了,倒還差一個能臣——讓司馬勳會去罷,他能言善辯,多有巧思,可以一用。”
楊銳儀低眉行禮,心頭深處更是生出一點領悟來。
‘李周洛…李絳淳…恐與李氏有關…’
楊銳儀等了一陣,見眼前人隨意擺手,他終於起身退下,一路出了帝宮,麵上的恭敬漸漸變成了憂慮。
他思慮再三,步子漸漸緩慢,踏入太虛,不過片刻,便見得那青銅大殿浮現而出,陳列在太虛之中。
楊銳儀落在大殿前,盯著那青銅大門,久久不語,不知過了多久,這才推門而入。
那大殿中晦暗一片,青銅台上空無一物,不見得什人影,亦不見什書信玉簡,隻有無窮無盡的黑暗。
‘沒有命令。’
‘沒有命令…亦是給了命令。’
祂們的沉默和大殿中的黑暗一樣無聲無息,麵對宋帝所謂【自作主張】的行徑,祂們除了沉默,還能做什呢?
楊銳儀隱約有了領悟,靜靜地盯著空無一物的青銅台:
‘唯我…楊氏獨自承擔。’
……
大漠。
大殿之中赤焰洶洶,離火光輝溢散,絳衣青年盤膝坐在正中,雙眼緊閉,兩隻手合在胸前,指縫中隱約透出離火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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