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都安抬手拘來春神,令京城大地回春後,化作一道白虹,徑直向西而去。
西平道,落霞坡。
清晨的陽光均勻地灑在這片東高西低的山坡上,一縷縷炊煙從山坡上的一座早已經被戰火焚燒,損毀的破敗小鎮內升起。
小鎮最高處,公輸天元岔開雙腿,坐在一根粗大的炮管上,雙目無神地用一塊破布,擦拭著炮管上的血跡。
一年不見,曾經的天才術士整個人瘦了一大圈,髒兮兮的神官袍上遍布著火焰燒焦的痕跡。背後那向來形影不離的竹筒早已在戰爭中丟失不見了,而他胯下的那曾經創造下轟殺靖王戰績的“天元大炮”,也早已傷痕累累。
視線往後移。
在公輸天元的背後,到處是斷壁殘垣的小鎮內,散落著一名名戰敗的傷兵。
潰兵中還能活動的在埋鍋造飯,另外一些傷重的,則躺在一個個臨時帳篷內,可以看到天師府的神官們穿行其間,進行救治。
偌大的落霞坡,彌漫著絕望與頹敗的氣息,無論神官還是士卒,臉上都帶著麻木。
前些天,虞國女帝發起了一場大反攻,餘下的朝廷兵馬放棄了全麵防守的姿態,而是將分散在各個軍隊中的高手們聚集起來。
朝廷高手跟隨女帝如尖刀,撕開西域人的兵馬,直奔玉門關。
而天師府的神官與神機營等精銳則也大舉進攻,牽製敵人。
可惜,這場大反攻還是失敗了。
非但女帝深陷敵陣,朝廷兵馬也被打散,無數潰兵分散奔逃,公輸天元所在的天師府隊伍與石猛等將領走散了。
一群神官帶領著一部分士卒,且戰且退,一路死傷無數,在此暫時歇腳。
“五師弟,該吃飯了。”
公輸天元走神的之際,身後傳來一個女人疲倦的聲音。
女人穿著滿是髒汙的神官袍,頭發上斜斜插著好幾支金釵,行走時腳踝處傳來鈴鐺的響動。赫然是當初從東海,趕赴西平參戰的李無上道。
公輸天元麻木地轉回頭,朝她點了點頭,翻身躍下,二人朝著鎮子走去,一路所見,皆是徹底失去了戰意的人們。
毫無疑問,失去了女帝這杆旗幟後,軍心已徹底崩潰。
若沒有天師府的神官們撐著,隊伍早已潰散。
慘淡的天光中,兩人走到了一段破損、坍塌的,約莫隻有一人高的城牆後頭。
這是一處背風的地方,挨著牆根,紮起一座帳篷。
帳篷外,一個嬌小的身影戴著一隻摔破了一半鏡片的眼鏡,正默默地坐在火堆旁。
金簡小臉髒兮兮的,法杖丟在一邊,她正攥著一隻大鐵勺,在火堆上架著的一個破鐵鍋中攪動著,將鍋煮熟的米粥分別盛在幾隻陶碗中。
公輸天元走過來,沙啞著聲音:“二師姐呢?”
金簡沒吭聲,仿佛沒聽見。
李無上道示意了下小鎮更深處的方向。
公輸天元望過去,正望見了東方一縷陽光,有些刺目,陽光的陰影中,一名消瘦的女神官走了過來。她一身淡青色的道袍,頭發用一根木簪子固定,上半身掛著一條麻繩,麻繩末端,在腰間拴著一隻骨灰而最醒目的,還是這名女神館那空空蕩蕩的兩隻袖管。
競是雙臂不知被誰人斬去。
“二師姐。”二人恭敬行禮。
玉袖臉上沒有什表情,隻是輕輕點頭:“吃飯吧。”
二人再次應聲。
舉止之間,玉袖竟好似是這支天師府殘餘的隊伍的唯一領袖般。
四人圍坐在火堆旁,金簡分別遞給兩人一人一隻大碗,然後捧起第三隻,湊到玉袖身旁,跪坐下來,小屁股坐在小腿上,用勺子喂給她吃。
“老四還沒醒?”李無上道看向帳篷,問了句。
韓兆在上一場廝殺中,重傷昏迷。
玉袖平靜說道:“他若醒了,自會出來。”
公輸天元捧著熱騰騰的粥碗,看著碗中濃鬱的稻米,以及堆滿了的幹糧肉幹,扯出一絲笑容:“今天這頓怎這般豐盛?軍糧緊缺很久了吧,未免太浪費。”
玉袖喝了一口金簡喂到嘴邊的粥,沒有情緒地說:
“大淨上師率領的佛門武僧,算來應該又要追上來了,我巡視了一圈,我們這些人已經失去戰意,擋不住下一次襲擊。”
公輸天元一怔。
李無上道那張誘人的漂亮臉蛋上,也浮現出慘笑:
“所以,這是最後一頓飯?”
玉袖沉默了下,似是不忍地閉上了眼睛,她喃喃道:
“除非我等放棄其餘人,獨自逃生,否則便是要死在這了。”
頓了頓,她說道:
“其實有個消息,我沒與你們說,前不久京中送來消息,說天師府深處那株大榕樹,已經徹底枯萎了。我其實並不意外,自一年前,師尊與趙都安失蹤後,我就有了這預感。
因此起初竭力將師尊失蹤的消息壓著,直到神官們不斷死去,終於再也隱瞞不住,好在那時還有大師兄撐著。”
她說到這,停頓了下,有些傷感地撐開眼皮,哀婉的目光落在腰間那個骨灰盒上,輕聲道:“後來大師兄也遭了玄印毒手,那時天師府就已經死了,餘下的這些神官,隻是還存著最後一些盼頭,可如個.……”
公輸天元、李無上道和金簡三人低頭不語,隻是分別望著自己手中的粥碗,一動不動。
仿佛在等待一場宣判。
玉袖輕聲道:
“我們這一路,逃了又逃,我有些逃不動了。你們走吧,帶著天師府最後的香火,隨便去哪,比如東海千島。”
金簡咬著嘴唇,少女眼鏡片後,閃爍淚花:
“師姐……我們一起走。”
她放下粥碗,拿起自己的法杖,深吸口氣:
“我能帶你們走,我們一起走。”
玉袖嘴角浮現一絲笑容:
“你帶不走那多人,總得有人留下。”
“師姐………”李無上道競滴答滴答落下淚珠,掉在熱騰騰的粥碗中,這一刻,她半點也不像那個妖嬈跳脫的“東海女魔頭”。
公輸天元惡狠狠一揚脖子,將碗中粥吞入肚子,用袖子抹了下嘴角,眼中帶著瘋狂和堅定:“我也留下!”
他笑道:
“我當初造天元大炮的時候,還弄了個自爆法陣,本是一時起意,今日卻可以動用,給大淨那禿驢一點驚喜。”
說著,他又落寞地說道:“隻可惜,趙兄看不到了。”
趙都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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