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媛端著水杯從廚房出來,腳步在客廳邊緣頓住。
榮昭南正靠在他那間臥室的床頭,剛掛了電話,眉宇間籠罩著一層揮之不去的冷冽。
那是處理完公事後,尚未完全收斂的氣勢。
與剛才在她麵前那副“病弱”模樣判若兩人。
寧媛剛才聽見了幾個詞,猜到大概是英國那邊周家打來的。
她看著他略顯冰冷的側臉輪廓,默不作聲地走過去,將手加了檸檬片的溫水遞到他麵前。
“喝點水。”
榮昭南抬眸看她,眼底的冷意迅速褪去,化為溫和,他接了杯子:“謝謝。”
寧媛垂眸靜靜地看著他,忽然問:“當初我租地蓋廠的那幾百萬……是你給我的,對嗎?”
猝不及防的直球。
榮昭南端起水杯的動作停滯了一瞬,檸檬的清香縈繞在鼻端。
他沉默了幾秒,沒有立刻回答。
寧媛挑了下眉,語氣依舊沒什起伏:“說實話。”
榮昭南的背脊下意識地繃緊挺直,低沉地“嗯”了一聲,算是承認。
寧媛想了下,繼續問:“錢從哪來的?周家?”
那時候她缺錢缺得厲害,毫不客氣地把自己都“賣”了。
他也不是有錢人,榮老叔更沒幾個錢,全被這啃老的家夥搬空了。
榮昭南知道瞞不過她,有了這些年的曆練,她早就不是在縣城舊貨市場倒賣山貨的小知青了。
寧媛身上早有了決策者的敏銳。
他輕咳一聲:“嗯……周家在國外湊的,我二叔……賣了最後一個莊園。”
寧媛漂亮的眉毛微微蹙起:“你二叔?我記得資料說,他和周夫人的關係並不好,幾乎是競爭對手,怎會突然這好心,賣莊園湊錢給你?還幫你偽造身份?”
榮昭南聽著她連珠炮似的詢問,語氣不自覺帶著審視。
他非但不覺得煩,心還鬆了一口氣。
她到底是肯問了,肯追究了,肯對他這個人本身產生探究的欲望了。
這比之前那種無論他說什、做什,她都淡淡地應著,卻將他摒除在心門之外。
隻想過那種“有他很好,沒他亦可”的日子,那才讓他窒息!
榮昭南略沉吟,組織了下語言:“二叔……是和我母親爭家產,但他那個人,野心大,本事卻不大,尤其不善經營。”
“我母親去世後,他接手了一些產業,卻經營不善,又喜歡自作聰明地去搞什投資,巴結那些國外的政客,想走上層路線。”
他嘴角勾起幾不可察的譏誚:“結果,政治獻金倒是撒出去不少,比如資助埃文,但最後什實際好處都沒撈到,反而把自己折騰得夠嗆,吃進去的,最後都得加倍吐出來。”
寧媛想了想,其實,埃文算是最有用的一個了……
起碼“周焰”用上了。
榮昭南繼續道:“周家的家底,就這被他敗了不少,他自己的身體也一年不如一年。”
“前幾年內地改革開放,他就動了心思,想回國再拚搏一把看能否東山再起,也算落葉歸根。”
“他給我父親……榮文武,寫了一封信。然後,就搭上了線,至於二叔回來之後混不混的起來,看他自己了。”
寧媛安靜地聽著,原來早在幾年前,榮家就已經和這位周家二叔重新建立了聯係。
難怪……難怪後來榮昭南出事,“周焰”這個身份能如此順理成章地出現。
她抬起眼,目光銳利地看向他:“所以,‘周焰’這個人,根本就是假的?徹頭徹尾的偽造?”
榮昭南迎著她的目光,輕歎:“嗯,現在周焰這身份也沒什不能說了,身份確實是假的。”
寧媛不解:“那全套的身份資料呢?國籍、履曆、各年紀的照片……甚至國際刑警組織的記錄,這些怎可能作假?還是在那些情報機關眼皮子底下?”
榮昭南迎上她探究的目光,坦然道:“周焰是假的。所有的資料,照片,都是偽造的。中情局內部有我們的人,而且級別非常高,弄這些東西不難。”
“有內線配合,要偽造學曆、不同時期的照片、甚至編造一些新聞報道和社交記錄,將‘周焰’這個人徹底‘坐實’,並不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至於國際刑警那邊,運作一下也能進去。”
寧媛忽然想起幾十年後,即使有那現代化的係統、監控,國際詐騙犯也照樣猖獗。
何況現在沒有互聯網和到處都是監控,要製造一個“周焰”確實可以。
榮昭南繼續說:“二叔那邊,隻需要對埃文那些人放出消息,說他這個侄子高中時期就去了美國讀書,性子野,不怎和家聯係,就能解釋為什他們以前從沒見過‘周焰’。”
“再加上中情局那邊同步提供的‘情報’佐證,他們的盟友,自然深信不疑。”
寧媛還是心驚,這背後是如此龐大而周密的布局。
就算不是幾十年後互聯網時代,也還是每一個環節都不能出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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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沉默片刻,忽然又想起一件事:“那……你和那些外國女友、甚至女明星的緋聞呢?也是假的?”
榮昭南的表情瞬間變得有些微妙,卻又異常認真:“緋聞是真的……但僅限於出現在報紙和鏡頭前。”
他迎著寧媛審視的目光,一臉正氣:“那是在各種派對和公開場合,為了符合‘周焰’那個花花公子的囂張人設,刻意營造出來的假象。”
寧媛雙手環胸,眯了眯眼,語氣帶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周警司這差事雖然危險,但還有不少‘福利’的。”
榮昭南的背脊挺得愈發筆直,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嚴肅,甚至微微提高了音量——
“寧媛同誌,這不是福利!這是原則性問題!我不可能在這種事情上犯錯誤,更不會允許自己腐化墮落!”
這事兒說不明白,他就完了!
寧媛沒什表情:“周警司,你不用緊張。”
榮昭南:“我沒緊張!”
寧媛居高臨下地看著:“……是,那你跪著回答幹嘛?”
他不知道什時候,在床沿上坐著的姿勢,已經變成了雙膝抵在床墊上的跪姿。
榮昭南戰術性咳嗽,臉都憋紅了:“咳咳……”
寧媛看著他這副樣子,清冷的俊臉上都硬是擺出幾分乖覺。
她懶得戳穿,放下杯子:“湯在廚房煲著,你自己看著火,差不多時間就關掉喝了,我已經打電話約了相熟的中醫,明天會過來給你看診,開些調理身體的方子。你好好休息。”
話音未落,正準備起身的榮昭南猛地捧著水杯劇烈地咳嗽起來!
“咳……咳咳咳!”
水嗆進了氣管,他咳得驚天動地,俊臉瞬間漲紅,連帶著脖頸都泛起一層薄紅。
溫水灑出來,將他胸前那件幹淨的黑色薄襯衫洇濕了一大片。
端地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樣子!
寧媛蹙眉轉頭:“……”
終究還是忍不住拿過旁邊他擦頭發的幹毛巾,替他擦拭水漬。
“一把年紀了,怎喝水都能嗆成這樣,把衣服換了,別著涼!”
她替他解開兩顆襯衫紐扣,想讓他透氣些。
指尖不可避免地觸碰到他溫熱的肌膚。
還有他……肩膀之下,那道已經愈合、卻依舊留下明顯痕跡的槍傷疤痕。
傷疤觸感凹凸不平,隔著薄薄的皮膚,還能讓她感受到子彈穿透血肉留下的路徑。
寧媛的手指猛地一顫,像被燙到一般。
榮昭南卻在她動作之前,抬手輕輕覆住了她的手背。
他的咳嗽漸漸平息,潮潤溫柔的呼吸掠過她耳邊:“沒關係的,小傷而已,已經愈合了。”
他的聲音帶著蠱惑人心的力量,像羽毛輕輕搔刮著她的心尖。
“我以後……都會好好的,再也不會讓你擔心了。”
陽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在他身上切割出明暗交錯的光影。
榮昭南身上那件柔軟的黑色薄襯衫半敞著,勾勒出寬肩窄腰的輪廓。
沐浴後的水汽似乎還未完全散去,發梢微濕,帶著清爽的薄荷草木香氣。
他最近似乎清減了些,也可能是沒怎訓練曬太陽,越發顯得皮膚白皙。
年紀明明長了些,三十的出頭人,直勾勾近距離看人的時候,依舊少年氣。
他一雙漂亮的瑞鳳眼,此刻眼角泛紅,深邃又清透,瀲灩著令人心悸的光。
寧媛垂下眸:“你不用馥奇調子的香水了?”
榮昭南眼底掠過暗光,略傾身靠近她,笑了笑:“是,以前那味道到底太烈,換了以前常用的薄荷味,是不是好聞一些,以後也不會再抽煙。”
抽煙和馥奇調的香水都是人設需要。
寧媛理解。
隻是……
寧媛看著他特意衝著自己露出來的修長脖頸和性感的鎖骨:“……”
她的母語是無語。
他確實知道他皮相優勢在哪。
寧媛索性避開他過於灼熱的視線,手指卻在他傷疤上輕輕摩挲了一下:“讓我……再看看你身上的傷。”
不親眼再確認一次,她心總是不安。
那些照片太嚇人,老徐關於“短壽”的話又像針一樣紮在心上。
榮昭南眸光微閃,順從地點頭。
修長的手指一顆一顆把剩下襯衫的紐扣都解開,露出整個肌理精壯的上半身。
寧媛的呼吸微微一窒。
除了那道貫穿左肩、以及背部和腹部幾處深淺不一的疤痕,他身上光潔的皮膚看不到太多明顯的舊傷痕跡。
這不符合一個經曆過無數次生死搏殺、潛伏敵後多年的人該有的樣子。
可她也明白,這絕不是因為他沒受過傷。
而是為了讓他“周焰”這個富家公子哥的身份更可信。
那些足以暴露他過往經曆的、大大小小的傷疤,都在美國接受了最頂尖、也最痛苦的藥物和手術治療。
加上他本人比尋常人強悍許多的愈合能力和體質,才有了眼前這看似“完好”的軀體。
能留下來的這幾道,都是為了“證明”他曾經為國際刑警組織“賣命”而留下的“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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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果仔細看,就會發現有些地方的皮膚紋理不太對,和正常的皮膚也不太一樣,細密的血管在皮膚下麵呈現不太正常的顏色。
而這看起來平滑堅韌的皮膚下,是怎樣一番縫縫補補、碎裂又重塑的景象?
這看似完好的皮膚之下,隱藏著多少次縫合、多少次撕裂。
寧媛纖細的手指輕輕撫過他左肩那道最猙獰的疤痕,然後,又緩緩滑向他胸口另一處顏色稍淺的舊傷。
那些被“處理掉”的傷疤,並非消失了,隻是被更深的痛苦和更先進的技術掩蓋了起來。
寧媛的指尖抑製不住地顫抖起來,眼眶瞬間就紅了,氤氳起一層薄薄的水霧。
榮昭南心一疼,捉住她微涼的手,引導著按在自己心髒的位置。
讓她清晰地感受著掌心下那沉穩而有力的心跳。
“咚咚,咚咚……”
強健有力的心跳,透過薄薄的胸腔,清晰地傳遞到她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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