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窗紙才泛出點魚肚白,周益民就被窗外的雞叫聲吵醒了。
他揉著眼睛坐起來,炕上的餘溫還沒散盡,軍大衣搭在椅背上,昨晚喝剩的半杯茶水還放在桌角,杯壁凝著層薄薄的水珠。
剛推開門,就聞見一股甜香。堂屋的八仙桌上擺得滿滿當當:黃澄澄的玉米粥冒著熱氣,粗瓷碗沿結著層米。
白麵饅頭壘得像座小山,頂上的胭脂紅點在晨光格外鮮亮。
碟子的醃蘿卜條切得細細的,撒著芝麻,旁邊還臥著兩個煎得金黃的荷包蛋,油星子在白瓷盤閃著光。
周益民摸了摸肚子,昨晚的酒意還沒全消,這會兒倒真餓了。
他也不客氣,先舀了碗玉米粥,吹了吹熱氣喝了一大口,米香混著淡淡的甜味滑進喉嚨,熨帖得很。拿起個饅頭掰開,麵的蜂窩狀氣孔還沾著點麵香,就著醃蘿卜條咬了一大口,哢嚓哢嚓的脆響在安靜的屋格外清晰。
他知道爺爺奶奶準是早就吃過了。
這個年代的人,哪有睡懶覺的道理?
就算地沒活計,生物鍾也會準時叫醒人。
老爺子大概天不亮就去村頭溜達了,奶奶則在灶房忙前忙後,把早飯準備得妥妥帖帖。
正啃著荷包蛋,就見奶奶從院子走進來,手還攥著把濕漉漉的菠菜,褲腳沾著點泥星子。“益民,起床啦?”她把菠菜往灶房的竹籃一放,笑著往桌前湊,“粥還熱乎不?我再給你盛一碗?”
“夠了夠了,這都快吃飽了。”周益民咽下嘴的饅頭,抹了把嘴角,“奶奶,您做的荷包蛋真好吃,比城飯館的還香。”
奶奶被誇得眉開眼笑,眼角的皺紋擠成一團:“你愛吃,等會兒再給你煎兩個帶著。”
周益民舀粥的手頓了頓:“嗯,怎不見爺爺?”
“你也知道,你爺爺就是閑不住。”
奶奶拿起抹布擦著桌角:“天不亮就揣著個饅頭往外走,說要去曬穀場找老夥計們嘮嘮。昨兒分了錢,他心高興,準是跟人念叨今年的收成,還有你寫對聯時的熱鬧呢。我說讓他吃完早飯再去,他偏說去晚了就湊不上熱乎茬了。”
周益民深有同感地點點頭。
老爺子這輩子就這性子,也有可能是,人老就是喜歡熱鬧一點,隻要村哪有熱鬧可看,總少不了他。
前兒李木匠家的牛下了崽,他硬是在人家蹲了一下午,回來時嘴還哼著新編的小調。
“等我吃完了去找找他。”他往嘴塞了最後一口饅頭,“正好聽聽他們又在念叨啥新鮮事。”奶奶剛要說話,就見院門口探進個腦袋,是隔壁的王二嬸,手挎著個竹籃:“嬸子,益民醒了沒?我家那對聯有點歪,想讓益民去瞧瞧……”
話沒說完,就被桌上的早餐吸引了,“喲,你們家早飯真豐盛!”
周益民笑著站起身:“剛好吃完,我這就跟你去。”
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棉襖,心想著,等幫王二嬸貼好對聯,就去曬穀場找爺爺。
窗外的太陽越升越高,把院子的積雪曬得滋滋響,新的一天,又熱熱鬧鬧地開始了。
周益民幫王二嬸把對聯貼得端端正正,又被隔壁的張奶奶拉著問了幾句城的新鮮事,才慢悠悠往曬穀場走。
遠遠就看見曬穀場的石碾子旁圍了一圈人,爺爺正站在中間,手比劃著什,唾沫星子隨著說話的節奏飛,棉帽的帶子在風甩得歡。
“爺,該回家了。”周益民走過去,見老爺子腳下的空地上落了一地煙蒂,旁邊的李木匠正聽得直點頭“您這都聊了一早上了,奶奶在家該惦記了。”
老爺子被打斷話頭,有點不樂意地瞪了他一眼,卻還是往人群外挪:“我這正說去年分的錢咋花呢…”
話沒說完,又被人拉住問對聯的寫法,他隻好又站定,聲音比剛才還大,“那“福’字得倒著貼,懂不?倒福就是福到……”
周益民笑著等在一旁,直到爺爺終於跟人告了別,才扶著他往家走。
剛進院門,就見奶奶正往竹籃裝花生,見了他們就笑:“我就知道你得去曬穀場撈人。”老爺子往炕邊一坐,端起奶奶遞來的茶水喝了一大口,忽然拍了下大腿:“對了,倩倩那丫頭呢?前兒還說想你了。”
周益民心咯一下,才想起確實有段日子沒見著倩倩了。
“好,今年就跟上一年一樣,把倩倩接回來過年吧!”他轉身往廂房走,從包翻出幾樣東西。還有從城捎的水果糖,又讓奶奶往竹籃添了兩斤紅糖、一掛臘腸,最上麵壓著塊用紅繩捆著的大肥豬肉。
到了周旭強家院門口,就聽見屋傳來孩子的哭鬧聲。
周益民剛要敲門,門“吱呀”一聲開了,周旭強正端著個豁口的搪瓷碗往外走,見了他愣了一下,隨即臉上堆起笑:“益民?今天怎過來了?”
“三叔。”周益民舉了舉手的竹籃,“有段日子沒見倩倩了,過來接她回去過年。”
他跟著周旭強往走,堂屋的炕上鋪著層稻草,周旭強的媳婦正彎腰掃地上的碎餅幹,炕角堆著幾件打補丁的舊棉襖。
“你這孩子,來就來,還帶啥東西。”周旭強看著那竹籃,眼睛先被最上麵的大肥豬肉勾住了一一那肉膘厚得像塊白玉,在昏黃的燈光下泛著油光,尋常人家過年都吃不上這好的豬肉。
他這兒一下子來了這大塊,手都有點抖。
周益民把竹籃往炕桌上一放,紅糖袋子“咚”地撞在碗上:“都是些不值錢的東西,給來福他們解解饞。”
“這還叫不值錢?”周旭強趕緊把豬肉往桌推了推,像是怕被人搶了去,“你前兒給的照顧倩倩的錢就夠多了,這肉我可不能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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