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5章 艱難的開口

    周益民抱著倩倩走到村西頭的老槐樹下，樹身上還留著去年貼對聯的痕跡。

    倩倩在他懷不安分，小手去夠垂下來的枯枝，袖口沾著的糖渣蹭在他棉襖上，留下片黏糊糊的印子。

    「慢點，別摔著。」他剛把倩倩往上抱了抱，就聽見身後傳來細碎的腳步聲，伴隨著孩子的咿呀聲。

    還沒來得及回頭，懷的倩倩突然咯咯笑起來，小手指著前方。

    周益民轉身一看，隻見謝玉梅正牽著個約莫四歲的小男孩往前走，女孩穿著件洗得發白的藍布褂子，頭發梳得整整齊齊，發梢用紅繩係著，小男孩則裹著件半舊的虎頭棉襖，手攥著塊啃了一半的窩頭。

    「謝玉梅，好久不見啊！」周益民笑著上前打招呼，懷的倩倩已經伸著小手要去勾謝玉梅的衣角。

    謝玉梅被這聲招呼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把弟弟往身後護了護，轉過身看清是周益民，緊繃的肩膀才鬆下來，臉上露出點靦腆的笑：「周同誌，的確是好久不見！」

    她把弟弟往前推了推，「小寶，叫周大哥。」

    虎頭棉襖的小寶怯生生地躲在姐姐身後，隻露出雙黑葡萄似的眼睛，盯著周益民懷的倩倩，小聲喊了句「大哥」，聲音細得像蚊子哼。

    周益民逗著小寶，從兜摸出顆水果糖遞過去，「拿著，新年糖。」

    小寶看了眼姐姐，見謝玉梅點頭，才飛快地接過糖，攥在手心跑開兩步，蹲在地上研究糖紙的花紋。

    謝玉梅看著弟弟的背影，嘴角彎了彎：「謝謝，周同誌！」

    她抬頭看了看周益民懷的倩倩，「這就是倩倩吧？上次見還是繈褓的小不點，現在都長這高了。」

    「可不是嘛，淘得很。」周益民捏了捏倩倩的小臉，小家夥正伸著小手去夠謝玉梅發梢的紅繩，「你們這是往哪去？」

    「帶著小寶出來曬曬太陽，屋悶得慌。」謝玉梅往村口瞥了眼，那聚集著幾個曬太陽的老人。

    「他在家總念叨著要出來看鞭炮，昨兒放的那掛大的，震得他半夜還說夢話呢。」

    兩人並肩往河邊走，倩倩和小寶很快混熟了，一個在周益民懷拍手，一個在地上追著自己的影子跑，銀鈴似的笑聲在雪地上蕩開。

    「謝玉梅，在周家莊過得還習慣嗎？」周益民放緩腳步，語氣帶著關切。

    「孩子們上課還聽話不？有啥難處別憋著，跟我說。」

    畢竟是自己把她從城接來，介紹到村小學教孩子們識字，於情於理都該多照拂些。

    謝玉梅聞言愣了一下，手的粗布帕子攥得緊了些，眼眶微微發紅。

    她低頭踢了踢腳下的石子，聲音輕得像歎息：「周同誌，還是要謝謝你，不然我都不敢想像，我的生活會是怎樣。」

    風卷著雪沫子吹過，她攏了攏弟弟的棉襖，繼續說道：「我是逃難來的，若不是你把我領到周家莊，給我找這份教書的活計，我可能……可能真的隻能隨便找個人嫁了，在哪個犄角旮旯熬日子。」

    周益民回應：「那的事，我們這是算是雙贏！」

    謝玉梅點了點頭，並沒有多說些什。

    周益民看著她說起孩子們時發亮的眼睛，心也暖融融的。

    河邊的冰麵上結著層薄雪，幾個孩子在遠處滑冰車，笑聲順著風飄過來。謝玉梅望著那片熱鬧，忽然輕聲說：「周同誌，我打算開春把課本再抄一遍，有些頁腳都磨破了，到時候可能要麻煩你進城的時候，幫我捎點紙回來。」

    「沒問題。」周益民爽快應下，又想起什似的，補充道，「生活上，有什東西缺的嗎？柴米油鹽不夠了，或者缺件過冬的衣裳，都跟我說。」

    謝玉梅的臉「唰」地紅了，手指絞著衣角，腳尖在雪地上碾出個小坑。

    她支支吾吾半天，聲音細得像蚊子哼：「周同誌，如果可以……能再給一袋奶粉我嗎？」

    話一出口，她就把頭埋得更低了，耳根紅得快要滴血。

    上次周益民給的那袋奶粉，小寶喝了一個月，臉蛋肉眼可見地圓了，咳嗽也少了，現在每天早上都要念叨「香香奶」。

    她知道奶粉金貴，供銷社貨架上用玻璃罩鎖著，尋常人家連見都見不著，要不是想著弟弟的身子骨，說什也開不了這個口。

    周益民愣了下，隨即笑了：「就這事啊？沒問題。」

    他還以為是什難辦的物件，見謝玉梅仍低著頭，又追問，「還有別的東西嗎？一並說了，省得我再跑一趟。」

    「真沒有了。」謝玉梅連忙擺手，眼帶著點感激，又有點不好意思，「平時在大飯堂吃飯，不用自己開火，工資雖不多，省著點也夠用。」

    她頓了頓，聲音誠懇了些，「您能給奶粉，已經幫了大忙了。」

    周益民看了眼遠處正追著倩倩跑的小寶，孩子的虎頭帽歪在一邊，露出的小臉蛋透著股健康的紅。

    「那等下我給你送家去。」他看了看手表。

    「時候不早了，我得先帶倩倩回去，不然爺和奶該出來尋人了。」

    謝玉梅連忙點頭：「您快回吧，別讓老人家惦記。我帶小寶再玩會兒也回去。」

    她喊回小寶，讓他跟周益民道別，小家夥嘴還含著糖，含糊地喊了聲「大哥再見」

    手的糖紙被風刮得嘩嘩響。

    周益民抱著倩倩往家走，小家夥困得直打哈欠，頭往他頸窩蹭。

    他抱著倩倩剛走到院門口，就見奶奶正拎著圍裙往門外走，花白的頭發被風吹得有些亂，手還攥著塊擦碗布。

    「你可算回來了！」奶奶看見他，臉上的焦急一下子散了，轉而嗔怪道，「我正想出去尋你呢，飯都要涼透了。」

    她伸手摸了摸倩倩的額頭，「外頭風大，沒凍著吧？」

    周益民笑著往走，懷的倩倩已經醒了，正伸著小手要奶奶抱。

    「剛到村口就往回趕了，您看，這不趕上熱乎飯了？」

    奶奶接過倩倩，用圍裙擦了擦孩子凍得通紅的小臉蛋，轉身往堂屋走：「洗手，吃飯！」

    周益民應了聲，走到院角的壓水井旁。剛壓出半盆水，冰涼的井水濺在手背上，激得他打了個哆嗦。

    倩倩在奶奶懷扒著門框看，小嘴喊著「哥哥，冷」

    被奶奶笑著拍了下屁股：「別搗亂，讓你哥好好洗手。」

    等他擦著手走進堂屋，八仙桌上已經擺得滿滿當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