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北翼,你不愛嗎?
這個問題,讓蕭治心頭一熱。因為從來沒人這問過他。
他隻知,身為皇子就得從屍山血海中殺出來才有生路。那金鑾殿上的龍椅,是用白骨堆成的階梯。
他隻知,人命如草芥。平常見到的人,轉眼就沒了性命。
他母妃是這樣,頭天還在準備封後大典,次日便失足落水,撈起來時人都變了模樣。
兄弟姐妹是這樣,明槍暗箭活下來的不過三兩人。
宮的宮人是這樣,清晨還跪著奉茶的宮女,午時便被拖去了亂葬崗。
文武大臣是這樣,昨日還在朝堂上慷慨陳詞,今日便已身首異處。
百姓自然也是這樣,邊疆戰報輕描淡寫的“折損數千”,就是幾千個支離破碎的家。
蕭治自小以為母妃報仇雪恨為己任。他不親近父皇,那個坐在龍椅上的男人並不心悅母妃。
不親近兄弟姐妹——那些或明或暗想要置他於死地的血親,才是吃人的猛獸。
他活在安公公日日耳提麵命的提醒中,“珍妃娘娘去得冤啊,殿下,珍妃娘娘是被人推下湖的。”
他一天天長大,更漏聲滴滴答答,將仇恨一寸寸刻進骨髓。
蕭治從沒想過,錦繡河山還能用愛恨來衡量。
可皇妹的眼睛那般明亮而堅定,晨光在她的杏眸中碎成萬千星辰,“皇兄,你不想北翼在你手中開啟更強大的盛世?看四方來賀,看邊關烽火盡數熄滅,看垂髫小兒不知兵戈為何物?”
她畫餅,又圓又大又滾燙的餅,要蘸著熱血為醬才好吃。
她說這多,無非隻是為引出這句,“皇兄欲避走惠州封地,當真是要置這萬江山於不顧?”
蕭治瞳孔一深,“皇妹怎知……”
沒錯,他是準備在父皇回朝時就請辭回封地。他不想做太子,更不想當皇帝。
他讓安公公先行一程,而他隨後就到了。
但他隻在心這想,跟誰都沒說過。
卻聽時安夏道,“皇兄從不是那等醉心權術之人。當年你爭奪儲位,不過是為了報仇雪恨,為了活下去。如今仇人已伏誅,你便再無意這九五之尊的位置。”
蕭治眸色驟然翻湧,似有驚濤拍岸。從來無人這般懂他,包括安公公。
“你甚至想,如果駙馬是父皇的親生兒子最好,能順理成章接替你的位置。又或者精心培養九皇子幾年,便也能勝任其位。”時安夏悠悠道,“皇兄,我無意左右你的想法,隻希望你想想我今日的問題,‘這樣的北翼,你愛嗎?’”
蕭治心頭驀地一刺,竟無端生出幾分愧意。
就在這當口,時安夏撐著扶手,挺著隆起的腹部艱難起身。
蕭治還未來得及反應,便見她已緩緩跪倒在青玉磚上。
蕭治嚇碎了膽,伸手欲扶又僵在半空,“皇妹不可!”
時安夏固執地跪著,仰起臉道,“皇兄且坐,容臣妹請罪。”
蕭治一時僵在當場,聽話地坐了回去,心頭隱隱升起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
這念頭剛起,就被時安夏坐實了。
她說,“‘駙馬是父皇流落民間的皇子’這個說法,是從梁國那頭傳入了長安郡。卻是我命人刻意說給安公公聽的,‘百日醉’也是我讓人遞到安公公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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