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0章 資本主義發芽了(2)
韓維從未見過,眼前這樣的事情。
數以千計的婦人,提著籮筐,嘰嘰喳喳的從安節坊中走出來。
大宋朝不是沒有女人出來做事。
汴京城,就存在著大量給人做飯食的廚娘,也有著靠給人灑掃、漿洗衣物賺錢維生的健婦。
但像這安節坊這般,一次性湧出成千上萬的婦人……
韓維此生都沒有見過!
於是,竟楞在原地,僵持了許久。
而從安節坊內出來的婦人們,見到官道上,出現了一個騎著高頭大馬,穿著錦衣,戴著襆頭的老人。
這老人身邊,十餘位穿著短衣,腰間挎著刀劍的壯漢。
即使是這些婦人,多數沒見過世麵,卻也知道,那馬上的老者,定是京城的貴人,了不得的人物!
於是,婦人們紛紛下意識的低下頭去,遠遠的開始避讓韓維所在的地方。
這不是韓維有王霸之氣。
實在是這大宋朝官府,積威已久,給廣大州郡百姓的身心與心靈,都疊加了巨大的恐懼——趙官家們,也就是對開封府有些溫情,再嚴格一些的話,應該是限定汴京城。
出了汴京城,過了開封府。
京西、京東、河南府、大名府,哪路百姓,沒嚐過官府的棍棒鞭子教化之恩?
可憐這些婦人,一年前還隻是淮南、京西地界上老實巴交的農婦。
平日,見了官府的差役,都是戰戰兢兢,連頭也不敢抬,甚至鞭子抽在身上,也不敢吭聲。
何況如今流落京城,成為坊場的女工?
自然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於是,竟自動在韓維身前、身後十步之地,形成了一個無人地帶。
這就讓回過神來的韓維,很是受用,騎在馬上都撫起了花白的胡須。
他素來高傲!
元豐年間,韓維知許州時,舊年的恩相晏殊之子晏幾道在許州的許田鎮為監當官。
聽說他到任,便寫了一首詩,送到韓維麵前,想著讓韓維抬舉一番。
結果,韓維直接當麵毫不客氣的批語:得新詞盈卷,蓋材有餘而德不足者,願郎君捐有餘之材,補不足之德,不勝門下老吏之望!
可憐晏幾道,當時已年近五十,依舊被韓維以近乎孩視的‘郎君’相稱,批語更是不留半分情麵,隻差沒有指著鼻子罵廢物了。
從此,晏幾道再也不與乃父舊年門下之人往來。
這樣的韓維,自然對安節坊中的女工,主動避讓自己,深感得意。
“看來老夫,果有幾分人望!”
“連這京外婦人,也知避讓!”
“待大兄百年……”
“都堂之上,當有吾一席之地!”
韓維正這樣想著,安節坊中就走出來一個穿著紫袍窄袖公服的官員。
這官員到了韓維近前,拱手拜道:“開封府街道司權安節坊內外諸公事李築,見過相公!”
“未知相公大駕光臨,有何鈞令賜下?”
韓維騎在馬上,居高臨下見著那官兒,輕哼一聲:“街道司?”
“賈種民的下吏?”
叫李築的官員,聽著韓維直呼自己頂頭上司的名字,頓時一凜,忙不迭的拜道:“回相公,下吏正是賈街道門下小吏……”
“還請相公賜下尊諱……”
韓維嗯哼一聲,對著自己身前的老元隨擺擺手。
後者拿出一塊銅牌,到李築麵前一晃。
鎏金的銅牌,邊緣有著龍紋,在龍紋中心,篆刻著一個韓字。
李築頓時心頭一震,連忙躬身:“原來是韓相公當麵!”
國朝姓韓的,都是真正的天龍人。
相州韓氏,乃韓忠獻公之後,韓忠獻公子韓忠彥如今官拜禮部尚書。
潁昌韓氏,更是父子皆宰相,兄弟皆重臣!
韓維看著李築,心中念頭一動,便吩咐道:“老夫來此有事,欲與汝相詢!”
“不知李公事,可願賜教?”
話雖然說得客氣,但語氣卻是頗為高冷。
李築哪敢拒絕?
連忙拜道:“相公有令,下吏豈敢不從?”
便恭敬的將韓維,請進了安節坊中的官衙。
韓維進了安節坊,便開始打量起坊中的布局。
就見著,坊內的諸多屋舍、民居,似乎皆已被人打通院牆,連成了一片。
曾經的院子,也都搭起了屋瓦,延綿向前。
短的有三五十步,長的百餘步。
而且,一路走來,整個安節坊,大半的屋舍、民居,皆被改造成了類似的長屋。
想來,這便是這安節坊所謂的作坊了。
等到了安節坊內的官衙,李築將韓維,請到衙後的內宅庭院,又命人奉來茶水點心,這才躬身問道:“相公大駕光臨安節坊,下吏惶恐,願請相公賜教!”
韓維端起茶湯,象征性的抿了一口,然後悠悠道:“老夫久在外郡為官,今番回京,聽說汴京城外安節坊,做得好大營生,便來一觀!”
“果然不凡啊!”
李築麵朝皇城方向拱手答道:“回稟相公,此皆官家聖德,推恩百姓萬民所致!”
“若無官家,馳紡織之專利,又命有司造太母車、聖母梭以恩民……哪來今日安節坊之盛?”
這是實話!
在元豐八年前,除了農村的農婦,自產自銷的布匹外。
天下一切紡車、織工,皆乃趙官家之專利。
一般人休說買拿著這個當營生了,便是碰一下,都可能得去開封府的牢獄走上一遭。
但,當今官家,以至德馳紡織之官榷,讓利於民,使百姓皆得營生。
又命專一製造軍器局,造太母車,明發天下,使百姓皆知太母車之圖樣。
於是,汴京內外,一時皆是機杼之聲。
可能是想要在韓維麵前表現,也可能是為了誇耀,李築接著又道:“相公可知,如今僅僅是安節坊內,便有多少太母車?”
韓維搖頭。
李築伸出兩根手指:“起碼兩千餘輛!”
“太母車紡紗,數倍於舊紡車,數十倍於紡錐!”
“於是一婦一車,一日便可紡紗數錠!”
“下吏坊中,最大的作坊主,李氏紗場,一月就能織布上萬匹!”
韓維聽著,瞳孔猛然緊縮。
一個作坊,一個月織布上萬匹?!
這怎可能?
韓維可是做過親民官的,所以他知道,哪怕是民間織布能手。
想要織出一匹布來,少說也要十天半個月。
所以,一個萬戶上縣,每月產布不過數千匹。
這就是布帛價格昂貴的緣故。
但在這安節坊,一個作坊一個月就能產布上萬匹?
超過一個萬戶上縣的產量!
這太誇張了!
>>章節報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