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起落雪。
今年的天氣反常,即便是南方,也下了點薄雪,關翼城的街道上,青石板上覆了一層,行人走路多起趄,一步一打滑。
回春堂的老掌櫃抖了抖身上粗布衣服。
用的羊毛氈類似的衣裳,防風防雪,抖一抖身,用手掌一擦,上麵的薄雪就散開來,寒意不會侵入體內,老掌櫃的往日沒有穿過這等東西。
秦收陳故土之後,官營商路打通了四方,從西域,草原上的,羊毛,皮革源源不斷運送出來了,在西域最邊緣城池的,聖山的守山人可以喝到江南的茶,有中原的草藥壯氣血。
江南的釣魚客可以穿著厚實的裝備,無視冬日的寒意去整夜釣魚,時代好像沒有什太大的變化,但是卻又似乎有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老掌櫃走出來,看到道路上墨家機關車。
像是個巨大的馬車,是以機關運轉,速度不算是快,比不上奔跑的戰馬,但是比起兩條腿肯定是舒服多了、
按照固定的軌跡去走動。
隻在主幹道上前行,隻需要一個銅板就可以乘坐。
他已經可以習以為常地掏出一枚銅板,擠進去,眯著眼睛,聽得周圍的人談論這段時間的事情,秦皇陛下討伐應國之後,四方再無戰事,天下迎來了期許等待了三百多年的太平之世。
太平……
老掌櫃想著這兩個字。
有的時候,不知道這兩個字代表著什。
聽得一陣哭聲,老掌櫃木著的臉龐轉去,看到在這擠著的墨家機關車麵,一個年輕的女子氣惱道:“你又跑去玩要了?”
“夫子說,你的術數錯了十之九!”
那孩子還倔強嘴硬,道:“你,娘親你怎知道我錯了!”
女子伸出手,捏住了這個孩子的耳朵扭起來,沒好氣道:
“我怎知道?!”
“八九年前,秦皇陛下開蒙童之先河的時候,你娘親我便是當日第一,如今教導你的蒙學夫子,可是我當年的師妹,你,你!”
“區區一個九宮八肩圖,你競然都沒有背下來!。!”
這一句話又著急又懊惱,還帶著幾分哭笑不得的好笑。
那女子看去,月末也就二十三四歲數,這般年紀的女子,在這個時代,早早成婚有了孩子了,八九年前,十四五歲,入學蒙童
對於這女子來說,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可她口中的話,卻讓老掌櫃的怔住了,他不知道怎的,想著那一句一一【區區的九宮八肩圖】,對於這個經曆過過去時代和如今變化的老者來說,衝擊力卻如此巨大。
十幾年前,那個小小的藥師,就是因為十三四歲的時候,解開了這九宮圖,才被薛家看重,做了個小小的術數先生,可是如今,這孩子也才七八歲,卻要被理所當然地認為,該要掌握這些。
時代變化的感覺,就像是流水一樣地流轉開來了。
老掌櫃的一時間恍惚好一會兒。
“……太平。”
他看著街道上的人來人往,沒有了十幾年前的陳國大城的那種奢華感,但是卻又有著一種說不出的期望,就算是日子還是一樣過,但是【天下太平,再無戰事】這八個字,隻是默默在唇齒間咀嚼,就有一種說不出的細微的感動感覺。
老掌櫃擠在了墨家機關車麵,隻用了比起以前少很多的時間就到了一家小酒館,酒館的胖掌櫃頭發都白了,帶著笑,正在把酒旗支起來,見他來,就招手讓老掌櫃下來。
“來,喝酒!”
胖店家張羅出來了一大片的酒肉,就在桌子上擺滿了,還燉了羊肉,老掌櫃有些驚愕,問道:“今日競然這樣舍得本錢?”
胖掌櫃道:“我也不知道,隻是稅又降低了。”
“羊肉,豬肉的錢比起往日少了幾分;布價什的也比起往日要便宜多了。”
“不過這些事情,咱們也不懂,反正糧食價錢穩定了不少,至少不像是當年那鼎厲公的時候,隔三差五的漲價,來來來,嚐嚐我的手藝!”
酒館的胖店家得意揚眉,老掌櫃把外麵的厚實衣裳脫下來,掛在旁邊了,坐在桌子上,店家仍舊給他倒了一文錢一杯的酒,老掌櫃的端起酒,看著外麵。
許久許久,那木然的臉上終於帶著一絲溫和的微笑。
“好日子啊。”
胖店家大笑著,道:“是啊,來來來,喝酒喝酒!”
他們兩個早就不再年輕了,尤其是老掌櫃的,如今也已經過去了七十歲,若不是身為大夫,調養身子,恐怕早就沒有這般的精神,而胖店家也已經五十多歲,頭發白了不少。
胖店家收拾了東西,擦了把手,也坐在那。
一條街道,一座酒館,兩個好友,一桌酒肉。
胖店家道:“你要的一文錢的酒。”
“來!”
回春堂的老掌櫃,平素愛酒卻不嗜酒,不濫飲酒,每次來這隻是喝酒一杯,是一文錢的酒,有酒意,不醉人,他們兩個人碰杯。
老掌櫃一如往日那樣,把酒盞抵著嘴唇一飲而盡。
入喉一股烈烈的酒氣。
“咳咳咳咳!!!”
老掌櫃的麵容一下子漲紅了,劇烈咳嗽著,道:“這,這酒……”
胖店家道:“糧食價錢下來了,酒的品質就好了。”
“也就是說。”
他忽大笑:“往日稅收多,糧價貴,你喝的一文錢的酒,是摻了水的!”
老掌櫃的張了張口卻覺酒勁上來,頭暈目眩,覺得暢快起來,想要起身,卻隻往後,一下坐在那,指著那胖店家,不知道說什,隻是大笑。
他們兩個都放聲大笑,暢快極了。
胖店家道:“你也懂得文墨什的,就給我這新酒寫個名字吧。”
老掌櫃搖搖晃晃起身了,一氣成在紅紙上麵寫下了兩個大字,然後把這筆就一拋下,卻也帶著了幾分的恣意和灑脫。
他拈著這一盞不摻水的酒,隻是道:
“原來所謂太平,也不過隻是在這……百姓日用之間。”
“好,太平!”
老掌櫃往前一撲趴在桌子上,就已經沉沉睡去了,胖店家慢慢喝著這,不用摻水的一文錢的烈酒,看著外麵的人來人往,他趁著酒勁往前一看。
見到這一壇新酒上麵兩個字。
太平。
這兩個字,倒不像是在回春堂麵寫藥方時候那樣的讓人認不出來,似是也沾染了這一股烈烈的酒氣,於是落筆的時候,筆鋒就勇烈起來了。
胖掌櫃的提筆一寫,加一個字曰醉。
“醉太平,太平醉,哈哈哈啊哈。”
然後也搖搖晃晃地醉倒在桌子上。
秦皇破應之後,應國的那些官員,世家們沒有太大的抵抗之心,倒不如說,卻要如何去抵抗呢?秦皇,才弱冠之年的天下第一神將,武道傳說,霸主體魄。
這位帝君爺就是在那給他們殺都殺不死。
世家們拚盡全力,可能能給秦皇造成一點點皮外傷。
沒法子,打不過的。
投了,投了。
隻是他們心中驚悸,實在是擔心,他們將要麵對那位,名動天下,甚至於某種程度上,名動千秋青史的【西域晏代清】,不過還好,還好。
來的不是西域晏代清。
是一個看上去極為可靠,極為溫和可親的青年,名為文清羽,他們談笑的時候,應國剩下的世家之主歎息感慨,道:“卻幸得文清羽先生來,我等心中確實是懼怕啊。”
“當真是擔心,擔心來的是那位晏代清先生,若是晏代清先生來的話,我等怕是真的……凶多吉少啊。文清羽溫暖笑道:“秦皇陛下又不是好殺之輩。”
“最多也隻是不再有往日那種權勢和權柄了,怎就凶多吉少了?”
眾世家之人卻慨然歎息,道:“我家世代公卿,沒有權勢,淪落到和尋常百姓為伍,那難道不就正是家道中落嗎?!”
“哦豁?”
文清羽先生笑容越發真誠可靠了。
他舉起杯子道:“若如此,不如我來幫幫你們。”
世家們帶著懇求的神色,道:“我們知道秦皇陛下之威力,也完全不想要和秦皇陛下爭鬥,我們臣服,隻是希望陛下可以保留我們的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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