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4章
南通不是每年都會下雪,有時候好不容易下了,還是雨夾雪,這地上要積不起來,要好不容易積出一點,混著村道上的汙泥,看起來灰撲撲髒髒的。
好在,每隔幾年,總會下場正兒八經的雪,讓當地孩子淺嚐一下那令南方人心馳神往北方人習以為常的白雪皚皚。
李追遠用鏟子,將雪鏟入井桶,再提著桶來到二樓露台。
阿璃正在專心致誌地堆雪人。
以女孩的精雕能力,可以輕鬆做出堪比藝術品的存在,可這次她隻是雙手簡單拍著按著,一個憨態可掬的雪人已有了雛形。
取足雪量的少年,蹲在旁邊,搭把手。
這世上不缺幼稚的事,缺的是願意一起幼稚的人。
當一條圍巾被係在雪人脖子上後,意味著它的大功告成。
阿璃看了看自己做出來的雪人,又看了看身旁的少年。
李追遠把女孩冰涼的手握過來,哈口氣,再捂著。
劉姨靠在廚房門口,瓜子皮嗑了一地。
倆孩子剛回家時,她一眼就瞧出身上都有著嚴重虧空,這還是休養過後的,之前受的傷隻會更嚴重。
走江歸走江,生活歸生活。
沒人教他們,他們自己懂。
她想起自己小時候,纏著讓阿力帶她去堆雪人,阿力也是聽話的,給他鏟來了比祖宅樓台還高的雪,隻要她能勤奮點抓緊時間,應該能搶在開春雪融前把雪人邪祟給堆好。
灶台,柴火正「劈啪啦」的燒。
劉姨瞥了眼頭,又拍了拍手。
人,不能看到啥好東西就往自己腦子帶。
木頭也有木頭的好。
他要不是木頭,那會兒走江時,早就把外麵哪家或者哪群「仙子」帶回來了。
失落的龍王門庭,擔負起複興的孤獨背影,有些傳承勢力家的小姐,就好這一口。
李三江哼著童子戲回來了,站到壩子上,跺腳散去身上的雪,再抬頭看著露台上的倆伢兒,被凍得有點發僵的老臉立刻就化開。
再看看廳屋,正在打牌的柳玉梅,李三江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有時候,李三江也覺得挺奇怪的,這市儈的老太太,是怎帶出來倆幹活不惜力的兒子兒媳。
「太爺。」
「哎。」
李三江先進屋,拿出兩個小布包,先打開一個,麵裝著的是一盒包裝精美的巧克力。
這是前陣子去給一個南方老板看廠址風水時,人額外送的。
老人都有把好東西存著,等孩子回來後再拿出來的習慣,李三江也不例外。
隻不過別人家需要藏著等著按期發放的零嘴,在他家這隻是日常。
隻有遇到張嬸小賣部和鎮上不容易買得到的東西時,李三江才會刻意藏留一下。
李追遠打開盒子,剝了三顆,阿璃一顆,自己一顆,又給李三江嘴塞了一顆。
李三江皺眉品了品:「這糖,咋還帶點苦咧?小遠侯,你瞅瞅,莫不是過期了。
李追遠:「沒過期,挺好吃的。」
李三江打開第二個布包:「手續都辦完了,等開春,咱家就可以建窯廠了。」
手續比預想中走得要繁瑣點,多耽擱了些時間,如今天冷了雪下了土凍了,這會兒開工更費勁,且臨近年關,需求也降低了。
李追遠:「太爺,我覺得還是先建起來吧,等年後正好能接生意。」
李三江:「先建起來?」
李追遠:「嗯。」
李三江:「那成,那就先開建,我這就去算個開工的好日子。」
李追遠帶著阿璃回屋,房間臉盆先前倒的熱水尚溫,李追遠又拿起熱水瓶加了點水,把毛巾燙了一下,給阿璃暖臉。
女孩雖然每天早上都會被自己奶奶梳妝,卻也隻是做發髻與衣著上的搭配,柳奶奶從不給阿璃上胭脂。
擦臉時就很方便,隻會擦出可愛的紅潤,不用擔心花了妝。
少年又將放在臉盆的健力寶取出來,打開,插入吸管,遞給女孩。
女孩坐在畫桌前,捧著飲料喝著,目光逐步放在了桌上等著修理的各個器具上。
活兒很多。
來自陳家的龍紋羅盤,得做一下微調以適應少年的使用習慣,而原本的紫金羅盤,得調得簡單原始點,好交給譚文彬去用,至於譚文彬手的那個,則需要把誤差校正口訣刻上去,再轉交給林書友去用。
增損二將的符甲全都破損了,要重新縫補起來。
《無字書》的紙張散落,也要再次裝訂成書。
除此之外,穆秋穎帶來的土特產也得趕緊利用起來,製作雷符和捏好明家藥丸。
這些,都得阿璃來負責操刀,李追遠至多隻能幫著打下手,因為少年在製符和製羅盤方麵,有缺。
少年離開後,阿璃將飲料放旁邊,拿起刻刀,敲了一下龍紋羅盤。
躺在頭舒舒服服睡覺的惡蛟浮現,本能地想要發泄一下起床氣,看見是阿璃後,馬上把自己盤成半透明的蚊香。
阿璃又從《無字書》書頁抽出一張紙,紙中女人顏色很淡,淡得隻畫出了身體線條輪廓,衣服單薄。
女孩另一隻手握著毛筆,蘸了點紅色顏料,往紙張上一滴。
紅色融入,《邪書》女人身上的衣服呈現,規規矩矩地飄入紙堆,所有紙張默默規整,等待裝訂。
畫桌下麵,有個大口袋,一隻紅色的手從口袋悄咪咪地探出,指尖當腳,打算偷偷出去遛遛。
它剛走出畫桌範圍,停下,回頭,看見女孩正好將視線落在它身上。
這隻紅色的手又默默原路返回,來到口袋前,把麵破碎的血瓷一個個取出,自己給自己重新搭血瓷瓶的窩。
修補工作,不僅僅是技術上的問題,以少年當下的邪物保有量,換一個修補大師來,莫說將它們修補好,怕是自己都會淪為它們的補品。
也就女孩坐在這兒,能將它們全部震懾住。
李追遠端著自己那罐飲料下了樓,樓下,柳玉梅上午的牌局剛剛散場。
之前心神失守時,一下子輸得太多了,這幾日柳玉梅一直都在贏錢。
對此,劉金霞她們也是舒了口氣,小贏當個彩頭樂子,要真是大贏特贏,隻會將關係給輸回去。
少年下來後,柳玉梅也起身,二人一前一後,進了東屋。
李追遠給家的牌位上了香後,在供桌另一側坐下。
陳家的事,李追遠已經對柳玉梅講述過了,柳玉梅這兒也能通過江湖線報得到補充。
「上午彬彬哥打來了電話,家的窮親戚都安頓回去了,他和阿友明天就能到家。」
柳玉梅笑道:「挺好,你這一家之主做得不錯,還能帶窮親戚們一起去海南旅了趟遊。」
李追遠:「這次,還是多虧了家親戚們幫襯。」
柳玉梅:「相輔相成的。」
李追遠:「接下來————」
柳玉梅:「小遠,接下來的事你不用跟奶奶說了,需要奶奶做什提前留下吩咐就好;要是覺得沒必要留,奶奶就默認你覺得應該按照奶奶我的本性去做。」
李追遠:「謝謝奶奶。」
柳玉梅:「兩家人,不說三家話。」
柳奶奶端起茶杯,遮掩自己些許泛紅的臉,擔子卸下後,她是越活越輕鬆。
閑時在家該打牌打牌,有事出門該砍人砍人。
長老的生活,實在是太舒坦了。
李追遠陪著柳玉梅又坐了會兒,一老一少沒再聊什江湖,柳玉梅給李追遠講了不少村子最近發生的事,都是牌桌上劉金霞她們講給她聽的,她自己嚼吧嚼吧,再講給少年聽。
執念漸漸散開,鬱結緩緩淡去,這心,也就有空隙容納下生活的點點滴滴了。
說盡興後,柳玉梅才回過神來,笑道:「,奶奶給你嘮叨煩了吧?
」
李追遠:「沒有,我喜歡聽。」
柳玉梅:「這話騙得不走心。
「9
李追遠:「沒有騙,每次出門再回來,我都有種重新做回人的感覺。」
過了史家橋,進了思源村,江湖上的紛紛擾擾像是全都被隔絕在外。
龍王之靈無臉人酆都大帝————這些統統都被拉遠,遠得像是虛無縹緲的神話故事。
或許,這就是本體所在的自己精神意識最深處,也是思源村的原因吧。
李追遠離開東屋後,就去了大胡子家。
桃林下的那位,自己得去安撫一下,畢竟自己還把那多的大瓢蟲丟他那兒請他幫忙看管。
隔著老遠,李追遠就看見騎著小黑在雪地馳騁的笨笨。
羅曉宇出門走江去了還沒回來,本來上午下午加晚自習的課業,缺了個下午。
笨笨又是個機靈的,他把從羅曉宇那學來的東西,轉移到孫道長這邊。
前者是才情派,後者是傳統派,笨笨充當二者的橋梁,使得孫道長經常會因羅曉宇那得來的觸發,而陷入長時間的思悟。
這樣一來,孫道長就沒功夫上課了,笨笨可以有一整個白天玩兒。
而且,倆怨嬰積攢的怨念被消耗光了後,反而被笨笨給影響到了,蕭鶯鶯雖然每晚都會按照吩咐,在床上將畫卷展開,可原本仨孩子共同學習進步的畫麵逐漸少見,變成笨笨帶著倆怨嬰在房間玩遊戲。
笨笨以實際行動證明,幸福的日子,是要靠自己努力爭取的。
直到,他看見李追遠再次出現在他的視野中。
小黑急停,笨笨栽入前方雪堆中,坐起後,眼睛保持瞪大,嘴巴微張。
他知道,自己的好日子,又要宣告結束了。
李追遠沒說話,隻是繼續向這走來。
笨笨站起身,牽起小黑,乖乖地跟著一起回家。
蕭鶯鶯看見李追遠來了,馬上騎著三輪車去鎮上買酒。
孫道長坐在桃林前的空地上,對著一張棋譜發呆,身上積雪,像是個雪翁。
李追遠走到旁邊,伸手,在幾個格位上接連點了幾下。
孫道長先是疑惑再是恍然最後茅塞頓開:「原來如此!」
「阿嚏!阿嚏!」
清醒過來後,孫道長連打好幾個噴嚏。
老頭子很是尷尬地起身給李追遠行禮,掃了一眼跟在少年身後規規矩矩摸手指的笨笨後,他才反應過來,自己被這孩子借矛攻盾了。
無比赧然,卻也不至於生氣,歸根究底,還是自己未來孫女婿聰明。
李追遠:「孫道長,活到老學到老之精神,令人欽佩。我那有些陣法筆記,可借予道長帶回家,好好閉關參悟。」
孫道長再次行禮:「貧道有罪,貧道失職。」
李追遠沒再說什,對道長點了點頭,轉身走入桃林。
小黑安靜地趴在邊上,孫道長把新的課業基礎攤開,笨笨乖乖地坐回椅子,拿起筆。
桃林,隨處可見坑洞,那是一眾瓢蟲東挖西鑽出來的成果。
還沒走到水潭,李追遠就能猜到清安待會兒的臉會有多臭。
好在,因為李追遠剛剛敲打了笨笨學業的緣故,清安在看見少年到來後,隻是端起茶杯,側過身,發出一聲感慨:「這孩子,也就隻有你能治他。」
「您可以親自教的。」
「我教不了,這孩子聰明,他曉得誰是真的喜歡他,所以才能次次鑽出空子,他在你麵前不敢造次,是因為他知道你是真的不喜歡他。
但好笑的是,你明明不喜歡他,卻還得把他當作未來能幫你兜底收拾局麵的人來培養。
你以前不太看重這個的,現在越來越在意了,看來,是在外麵不孝與無能的子孫見得多了,知曉一個合格的接班人有多重要了。
亦或者,是你真的在開始操心安排自己死後的事了,無論是死於陽壽將近還是人禍天災。」
李追遠在潭邊坐下來,斟茶:「這次去瓊崖,我讓陳雲海蘇醒了。」
「砰!」
清安掌心當即拍向桌案,茶壺茶杯飛離,酒壺酒杯款上。
前奏清晰,彼此有了默契,他曉得,這是少年給自己送下酒菜了。
李追遠開始講述。
清安開始喝酒。
存酒喝光後,那邊的蕭鶯鶯也采買回來,將一口口酒壇擺上供桌。
李追遠講完後,起身準備離開。
清安繼續自斟自飲,沒發表任何評論,看這架勢,蕭鶯鶯得趁著天黑前再出去采買兩次,他要把這頓下酒菜回鍋熱好幾遍。
過去的記憶,當下的唏噓,這些,都需要借著酒氣去抒發。
李追遠停下腳步,回頭道:「陳雲海讓我對你說:莫怕,他們都在下麵等著你」。」
清安點了點頭。
李追遠繼續往外走,身後,傳來清安淡淡的回應:「總得有個人,走在最後。」
離開桃林後,李追遠上了壩子,走入大胡子家。
推開蕭鶯鶯的臥房門,少年走了進來。
床上掛著的畫軸,因為他的到來,微微收緊。
李追遠不發一言,就這看著它。
過了一會兒,少年離開房間。
把責任與壓力,施加給他們,確實不公平,他們還隻是孩子,甚至是還沒出生的孩子。
可這世上,並不存在從天而降的公平。
如果最後,是李追遠贏了,那他們大可以選擇自己想過的生活,乃至不入玄門,以普通人的身份去度過這一生。
可如果李追遠輸了,這個家,就需要靠他們支撐起來,柳奶奶的經曆擺在那,當到了那危急關頭,別人打算來斬草除根,屠戮你身邊所有親人時,可不會有閑心思聽你哭喊什公平不公平。
回家途中,李追遠看見了三輛大卡車開進了村道,車上滿滿當當的全是貨物。
坐在第一輛車副駕駛位的是陳曦鳶。
她將身子探出車窗,揮舞著手那支潦草到用膠帶粘粘起來的笛子:「小弟弟,我回來啦!」
陳姐姐回來了,這次,她還帶回來了自己的家當。
老習俗,陳曦鳶指揮司機師傅把貨卸去桃林。
李追遠則先回去,通知劉姨,晚上多做鍋飯。
有了陳曦鳶的這批物資支撐,太爺窯廠的地下布局材料,就都穩了。
清安在一人飲酒醉,無視了陳曦鳶把他這再次當倉庫的冒犯行為。
陳曦鳶進去瞧了一下,見清安今天好像沒合奏的興致,就打算回去找劉姨乾飯。
結果臨走前,一節桃枝勾住了她腰間的翠笛。
陳曦鳶就把這壞掉的翠笛解開,掛在了桃枝上,繼續蹦蹦跳跳地離開了。
「老夫人!」
「阿姐!」
「秦叔————哥哥!」
沒有過去幾次來李大爺家時的唯唯諾諾,當爺爺與小弟弟的恩怨了結後,她終於可以在這複歸爽朗。
柳玉梅對她招姿,示再她過來吃點心,墊吧墊吧。
陳曦鳶三下五除化優把幾盤點心都墊吧下去後,摸了摸肚子,仿佛剛開了胃。
柳玉梅沒問她爺爺奶奶的情況,陳曦鳶也沒主動去說。
過去的事,除了事情本身外,一過去的還有往日的情分,都無需提。
平心而論,柳玉梅還是很喜歡這大鬥頭的,主要是這大鬥頭也確實討喜。
吃飯時,得知李三江打算開建窯廠了,陳曦鳶擼起袖子舉著手說她肯定要去幫忙。
李三江哈哈大笑優說「習頭好再心領」,沒往心去。
主要是太爺還沒見識過陳曦鳶幹活時的可怕勁頭,域一開,不需多久,硬的凍土也能變成爛泥。
晚飯後,阿璃還想繼續上樓進行潮補工作,被李追遠牽住。
李追遠看了看東屋,阿璃會再,回去洗澡,準備早點休息。
大家身上的虧空還沒補全,得注再休息。
秦叔從廚房來回提出熱水,去蓄東屋的浴桶。
陳曦鳶陪著劉姨洗碗刷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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