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恩知道，塔列朗並沒有胡說八道。

    這個高精瘸子論斂財和用公權幹私活是一把好手，他自從來到布列塔尼亞之後到處弄錢，住得像個國王一樣，囂張得不得了。

    然而論外交和內政，塔列朗也確實是個天才。

    他太懂人性，太懂官僚了。

    萊恩和蘇莉亞都很清楚，官僚這個團體理所當然比貴族要更加先進高效和有力控製地方，但相對於貴族自治，官僚本身是有巨大的慣性和惰性的，慣性具體就可以表現在隨著時間的推移，整個官僚集團會形成一種“上行下效”的潛規則和“抱團取暖”的習慣，這就是慣性，隨著整個官僚係統的運轉，其強大的慣性甚至到了君主本人都無法控製的程度。

    同時，官僚集團也擁有巨大的“惰性”，由於官僚並不是產權所有人，隻是一個職業經紀人，因此官僚們天生厭惡負責，喜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味圓融、一味謙恭”“萬事朦朧，莫議莫通”“好也彌縫，壞也彌縫”，這都是官僚們的通病。

    因此，往好了說，即如果國家內政全部扔給一整套健全的官僚係統去做，官僚係統天生的“慣性”會自我糾錯和大致保持著一條現有路線進行下去，其巨大的惰性也會使得遇到任何事情都會有個既有的章程，照著章程去辦，總不至於出太大的問題，就算出了問題也有既有的解決辦法。

    也就是說情況怎都不至於失控和太糟糕，國家依然會運轉下去，維持很長一段時間應該有的職責，始終以穩定的速度運行……同時衰落。

    “陛下，問題就出在這。”塔列朗認真地說道：“官僚的本質，是協助君主解決一些日常的、重複的、繁瑣的事務，讓君主或者領導人團體能夠將精力放在關鍵的大事上，因此我們可以看到，就算卡爾-弗朗茨皇帝失蹤了，帝國的宮廷依然在有條不紊地運行著，救災、治安、控製物價、傳播勝利的消息，這些都是帝國宮廷的官僚們習以為常的事情。”

    “可現在，他們要處理的是無法解決的問題，首先是皇帝失蹤了，官僚們是否能夠下決心全帝國總動員征調一切物質征召大量軍隊和調用帝國國庫的一切積蓄？就算下了決心，誰來簽字？誰來拍板？萬一皇帝沒事呢？”塔列朗用拐杖錘著地麵，高精瘸子態度十分認真：“這是超出了官僚權限以外的事情，沒人敢隨便做決定，也沒人願意背負如此重大的責任，皇帝將他宮廷中能替他決定的人全都帶到前線去了。”

    “所以，我可以判斷，皇帝必定是出事了，不是戰死，就肯定是失蹤，正因為沒有了他的監督、決斷和魄力，帝國才會猶豫至此，官僚集團無比依賴皇帝的督促和監督、決策，卡爾-弗朗茨在，才能令帝國官僚集團保持活力和積極性，可他現在連句話都沒有。”

    “不止。”萊恩卻對塔列朗搖頭：“無法做出全城戒嚴、打開所有金庫和糧庫征召大量軍隊是真，但是求援這種事，隻需要派出一個信使就可以，我們和帝國本來就是盟友，求援是正常事項。”

    “您說得沒錯，陛下。”塔列朗笑了笑：“這就要說到第二點了，那就是帝國宮廷的這些官僚們，肯定會為了自己的利益考慮。”

    “自己的利益？”蘇莉亞隱隱明白了什：“你是說，帝國宮廷的官僚們害怕我們去支援？”

    “不是害怕我們，而是害怕努爾的那對母子。”塔列朗深刻地說道：“無論我們以任何方式和任何理由答應了求援去支援帝國，最大的得益者，都會，也隻會是艾曼諾莉女爵和弗雷德克男爵，那問題來了，皇帝失蹤或者死了，瑞克領的主力和布倫瑞克的主力應該也損失巨大，那這個時候，我們的援軍如果和努爾那邊串聯起來，將會發生什？”

    萊恩和蘇莉亞完全明白了。

    到時候，帝國的政治中心和皇座必定將從布倫瑞克轉移到努爾，皇帝的宮廷也將從布倫瑞克的帝國皇宮轉移到努爾的黑塔宮殿！

    而這是現有帝國宮廷上下所有的官僚們全都會竭盡全力避免的事情，因為弗雷德克必定重新組閣，這意味著他們將失去現有的官職和行政權！

    而這也是整個努爾上下的所有市議會成員和官僚集團們竭力促成的事情，因為這意味著努爾將會時隔一百多年誕生一個新的皇帝和新的宮廷，他們將取代瑞克領人組建新的帝國宮廷，新的內閣！那可是無數大官僚和軍事貴族們翹首以盼的時刻。

    雙方此時此刻必定已經在角力了，而如果萊恩帶著數萬精銳的布列塔尼亞大軍開入帝國，那會發生什？萊恩會站在誰那邊？是和他隻見過幾麵的盧伊特波爾德？還是他的小女仆和他的親生兒子弗雷？

    這還用多說？

    “陛下，在遇到切身利益可能遭到重大損害的時候，千萬不能夠低估官僚的決心，在這個時候，這些人是最高調最凶狠最敢打敢衝敢拚的。”塔列朗接著說道：“我可以篤定，布倫瑞克的帝國皇宮內，估計已經開過了十幾輪會議了，但最後誰都不敢下決定求援和徹底調動帝國剩下的所有資源，尤其是求援。”

    “你是說，除非皇帝出現，否則帝國不可能主動朝我們求援了？”萊恩也皺起了眉頭，如果帝國不求援，那布列塔尼亞師出無名還是小事，主要是底下的公爵和將領們大多都有意見，新組建的軍隊需要時間訓練，萊恩直屬的精銳近衛軍也有比較統一的想法，他們認為應該把主要的力量投入到保護自己的領土，萬一帝國陷落騎士王國還要保護自己。

    這種情況下，萊恩強行要騎士王國去熱臉貼冷屁股，主動支援，其阻力和軍隊的怨念不是一般的大。

    “不一定。”塔列朗此時也皺起眉頭，高精瘸子歎了一口氣：“這要看帝國宮廷中，那些無數宦海浮沉和經過無數大事、磨難之後，是否大家是否還真正為了帝國本身著想，為了帝國的存亡著想了。”

    “你覺得帝國宮廷有這種人？”萊恩問道。

    “有肯定是有的。”塔列朗連連搖頭：“可惜了，他的地位不夠，我猜啊，諾德首都凜冬城陷落的消息傳到帝國宮廷之後，卡爾-弗朗茨的內政大臣們肯定會有所行動。”

    “怎行動？”萊恩摸著下巴，太陽王思考著其中的一切：“該向我們求援了？不對，之前得不出結論，現在也不會那容易得出結論。”

    “沒錯。”塔列朗笑了，他瀟灑地一甩頭，讓自己中分的亞麻色卷發在空氣中來回甩動一圈，然後很優雅地說道：“老官僚們處理問題無非就是三字決，一個是推，一個是拖，一個是奏，既然推不掉，又拖不得，那最後的結果肯定就是……奏！”

    “所以我料定隨著諾德首都陷落的消息傳到布倫瑞克，帝國宮廷將以皇帝的名義召開帝國議會，叫所有還能夠行動的選帝侯前往首都，讓選帝侯們召開帝國議會討論是否向全世界求援！”塔列朗信心滿滿地說道：“這樣做能不能解決問題再說，但毫無疑問可以撇開所有責任和真正嚐試去討論和決定求援和總動員的事情，這是唯一可能立即執行還不會負責的事項！其中帝國女爵艾曼諾莉肯定會被要求到場，她不到場，這個會也開不起來，選帝侯們的集體決策一旦通過，那責任也就隨之轉移，大家也就可以放開手腳幹了。”

    萊恩和蘇莉亞相視一笑。

    “你小子真tm是個人才啊，塔列朗。”萊恩微笑著搖頭：“真有你的，我想了想，好像確實如你所說，好，那我們就抓緊時間備戰，然後等待消息！”

    過了一會兒，奧莉卡帶著卡塔琳來了，女沙皇見到蘇莉亞審視的目光心一驚。

    騎士王後已經知道了多少？她心摸不準，隻得趕緊上來朝著蘇莉亞問好，態度十分恭敬到甚至有點討好。

    萊恩則是將早已準備好的一套女伯爵服飾和冠冕送到了卡塔琳的手中，太陽王微笑著將複仇女神壓在卡塔琳的肩膀上：“既然在我布列塔尼亞做事了，我也不會虧待你，朕封你為瓦列斯卡伯爵夫人！以後你也是我布列塔尼亞的女貴族了！”

    “感激不盡！”卡塔琳猶豫再三，還是單膝跪地，接受了萊恩的冊封。

    隻要基斯勒夫能夠複國，隻要她和萊恩的女兒能夠加冕為女皇，她又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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