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四十九章 宮廷(2)

類別:玄幻魔法 作者:九魚 本章:第七百四十九章 宮廷(2)

    明日更替——

    眾仆之仆(14)

    也許會有人生出疑問,在這個平民每天隻有兩頓豌豆糊糊仍然必須為此感激天主的年代,人們是如何取得與保存冰塊的呢?事實,這隻能說,無權無勢的人永遠無法想象得到上位者擁有怎樣的享受與特權。早在克勞迪時代的羅馬(對,也就是斯佩羅城的幼兒時期),羅馬人就學會了用馬匹與奴隸從西西的埃特納山運送山頂上終年不化的冰雪,在炎炎夏日中,在葡萄酒中加上一大塊晶瑩的冰雪無疑是一件如同眾神般美好而又奢侈的事情,更有甚者,用冰雪鋪成一張雪白的床榻,在床榻上擺滿新鮮容易腐化的魚類和貝殼——多葛學派的哲學家塞內卡就曾經譏諷過羅馬人恨不得將熱湯也放上冰雪,當然,在當時的境況下,這位即便對於奴隸也充滿了同情與理解的老人不會因此受到人們的喜歡,他曾經被克勞狄烏斯皇帝流放到科西嘉,五十四歲才被皇帝的第四任妻子,惡名昭彰的皇後小阿格皮娜召回羅馬,擔任當年隻有十二歲的皇帝尼祿的導師,而後在他六十九歲的時候,因為被造謠反對尼祿的暴政而被皇帝的百夫長通告:皇帝希望你去死。

    朱利奧在皮克羅米尼主教的指導下過塞內卡的著作,不得不說,這是一位值得尊敬與敬仰的學者,他的平和,寬容,嚴肅與謹慎就如同金子那樣流淌在希臘字母與羅馬字母(拉丁文)的行列中,任何人看了他的文章都會覺得有所裨益,隻是朱利奧敢對著他母親的墳墓發誓,在這些文字中,留給人們印象最深的不會是他的《特洛伊婦女》,也不會是他臨終時刻口述的《告羅馬人民書》,隻會是他曾經詳細描述過的羅馬人用來清潔屁股的方式——“在希臘羅馬時代,人們在排便後使用一塊固定在樹枝上的海綿來清潔臀部,清潔完畢,再把海綿浸泡在一個盛滿鹽水或者醋水的桶。”

    小美第奇一直回憶到這才發現自己的思維已經發散到了一個匪夷所思的地步——而這個時候,裝在一個碩大的銀杯的飲料已經被送到了他的麵前,杯中散發著輕薄的霧氣,銀杯有兩隻可以手持的杯耳,杯壁上沒有裝飾,但銘刻著一句箴言:「謙卑下來,作自己的仆人;強如假裝尊貴,而缺少食物。」意思是一個人願意時刻遠離虛榮輕浮的表象,不斷地內省,檢討自身,做“自己的仆人”從而得以完成自己應做的工作得以飽食,更勝於那些終日誇誇其談,滿口謊話而被人們厭棄,從而雙手空空的浪蕩狂妄之徒——隻是在杯中奢侈飲料的襯托下,這句話反而充滿了難以言喻的諷刺意味。

    皮克羅米尼主教見到杯子的分量,雙眉緊皺,隻是鑒於這是一份對於他的諂媚,以及朱利奧顯而易見的期望,他還是抿住了嘴唇什也沒說。

    朱利奧拿起沉重的銀勺,迫不及待地大吃了一口——緊接著……他就僵住了。

    皮克羅米尼主教放下麵包,滿懷疑問地看向自己的被監護人,這種表情不太像是因為嚐到了甜美可口的滋味而欣喜若狂的樣子,而且,隻是一會兒,小美第奇的鼻子,眼睛周圍都微妙地紅了起來,眼睛中更是波光盈盈——主教很清楚,朱利奧從嬰兒時就不是那種喜歡大叫大鬧的孩子,能讓他流淚的事情更少,少到他幾乎不記得,難道是有帕奇家族或是教皇西斯科特四世的刺客尾隨他們而來?

    就在主教預備叫人去拿藥草的時候,朱利奧終於艱難地舉起了一隻手製止了他,將一場滑稽透頂的風波消弭在了成形之前。

    “因為太難吃了?”主教奇怪地問,按理說,斯佩羅小城中的教會應該不至於去輕忽一個皮克羅米尼,尤其這份食物還是他特意囑咐的,他拉過杯子,從麵舀了一口放到嘴,除了有點冷之外,這份食物應該說沒有什可挑剔的地方。麵不但有主教點名的冰雪,羊奶,杏仁和蜂蜜,還有薑,肉桂,苜蓿,迷迭香和肉豆蔻——充任廚師的修士可能將他們所有的香料全都碾碎了放了一遍,厚厚的就像是冰雪下的土壤,擔保嚐起來滿口芳香。

    朱利奧看著皮克羅米尼主教將杯子傳遞給其他人,每個在場的修士都嚐了一口,其中不乏點頭稱讚的人——但是,主教!這都是連滿是蛆蟲的奶酪,半腐的幹肉與腥臭的醃魚也能吃下去的重口味群眾,他們覺得好吃的東西未必適合一個隻有六歲,味覺還很敏感的孩子……

    輪到也隻有八歲的瓦倫西亞神父的時候,他狡猾地眨了眨眼睛,小心地隻嚐了一點點,然後他的麵孔也不禁為之輕微地抽搐了幾下,他看向可憐的小美第奇,再次給了他一個和善過度的微笑,隻是這個微笑可要比前一個真心實意地多了。

    後者一臉的生無可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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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便來自於數百年後的堅韌靈魂也不免被這一杯香料大全弄得精神萎靡,皮克羅米尼主教就讓人把他帶到自己隔壁的房間去休息,到了晚上也隻讓他吃了一片柔軟的白麵包,喝了點啤酒,並且免了他第九時辰的禱告與晚禱(注釋1),隻是沒有免去睡前禱告與夜禱。在晚禱到睡前禱的這段時間,朱利奧看見他的窗戶上搖晃著火光的影子,出於一個成人的好奇心,他踩在一隻羅馬式樣的箱子上,推開小窗,低頭往下看。他首先嗅聞到了一股油和鬆脂的濃烈氣味,然後看見了被火把與蠟燭映照在建築上的黑影,若看見這一畫麵的人確實是個六歲的孩童,他準會做起噩夢來。但朱利奧隻是睜大了眼睛,看著手執火把,燭台在街道的邊緣行走或是停留的人們,他們在為一群群用簸箕,籮筐以及裙子兜來花朵與花瓣,馥鬱清甜的氣息哪怕朱利奧在三層小樓的窗戶上也能清晰的聞見,在淺灰色的街道上有人用白堊勾畫出輪廓,也有人不用,他們將同樣顏色的花瓣灑在一個地方,而後跪在地上用手將它們聚合成想要的形狀。

    這樣的工作據說要持續整整三天,直到聖體瞻禮儀式的遊行結束,主持這個儀式的神職人員與隨行者將踩踏在花瓣與花朵上行走,不沾染絲毫塵世間的汙濁,就像是天使在雲朵上漫步——鋪設花毯的人如同蜜蜂一般辛勤而又努力地勞作著,臉上帶著興奮的紅暈,眼睛中閃爍著幸福的神采,繁複,絢麗與逼真的圖畫在他們的手下誕生,這種景象無疑是相當吸引人的,朱利奧直到聽見了門被輕輕推開的聲音才如同小蛇一般從箱子上溜下來滑到自己的床上。

    這種小把戲對於曾經在大學擔任著一個嚴厲的管理者角色的皮克羅米尼主教是沒有用處的,他用比朱利奧更輕捷的腳步走到床榻前,摸了摸孩子的雙腳,腳底明顯的要比足踝的部分更冷,這表明不久之前他還站在一個容易令得雙足冰冷的地方——主教環顧四周,他的視線很快停留在窗下的羅馬箱上,這種羅馬式樣的長方形箱子為了避免磨損以及可以固定在馬背上麵與馬車下麵,采用了大量的鐵件,當然,後者也起到了裝飾的作用,特別是在箱蓋上,鑲嵌著拉環的金屬部分甚至多過了色彩斑駁的木材部分。

    但讓朱利奧有點意外的是,主教並未如同以往那樣峻厲地責備他。他沒有想到的是,皮克羅米尼主教先前之所以那樣嚴苛,隻因為一個聰敏的孩子更容易受到魔鬼的覬覦與引誘,就像他曾經在父親的宮廷,在羅馬的大學,在舅舅的教會中看見的,愚鈍的人或許還有伸手挽救的機會,但一個聰明人在滑落深淵的時候也要比其他人更為快速隱秘,唉,他曾經眼睜睜地看到過不下十二個原本有著美好前途的年輕人走入歧途,他們不但毀滅了自身,還殃及了親朋和家族。

    但如果他是生來屬靈的,那主教就不必再擔憂他會迷惑於世俗間的榮華與**,就如同方濟各年輕的時候,他不但是個桀驁不馴的放蕩子,還是如他一樣,商人與官員的孩子們的首領,他們終日無所事事,除了痛飲葡萄酒,比武,狩獵,就是沉溺在娼妓的臂膀;在生了一場幾乎讓他死去的大病後,他加入了阿西西的軍隊抵抗佩魯賈的侵略,又在佩魯賈做了十二個月的戰俘,直到被他父親贖回。即便如此,他也沒有及時醒悟,幡然悔改,而是在五年後,在前往另一個戰場的路上,方才聽見了天主響亮的呼聲。

    而如同正有聖靈注視著他們那樣,皮克羅米尼主教也是在聖方濟各的出生地,得救恩處與感知死亡與永之地被引導進屬靈的喜悅中的,他堅信朱利奧.迪.朱利亞諾.德.美第奇即便幼小,在見耶穌的路上卻注定了要比他行走得更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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