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開發區園區管委會的陶主任，年後組織工作調動，去了區政協上班，而從路水市建設局，換來一個應有財應主任，主持園區管委會的全麵工作，人在人情在，人走茶就涼，世事曆來如此，應有財上任之後，立刻大刀闊斧的進行人事調整，將原先陶主任手下的左膀右臂，三下五除二的砍掉一大半，然後重新提拔起一批，這就叫立信、立威、立命。

    這些事情本與久保中國公司的征地項目無關，可偏偏應有財提拔起來的這批人中，有個叫吳贇生的，此人的舅子郝木龍，在鬆林村承包了塊魚塘，也在被征範圍之內，因為魚塘補償費用的問題，郝木龍覺得自己吃虧不，曾經多次和村委會的領導發生過爭執，隻不過他勢單力薄，人微言輕，姐夫吳贇生盡管在園區管委會工作，又始終鬱鬱不得誌，也為他不上什話，故而吵吵鬧鬧的動靜雖大，卻吵不出個結果來。

    但是誰又能想到，吳贇生時來運轉，遇上應有財這個伯樂，上任不到半個月，就將他提拔成為總務辦的主任，負責國有資產管理維護，官雖然不大，權力也有限，卻是應有財的得力親信，話的份量不可謂不足，於是一人得道雞犬升，郝木龍也大為揚眉吐氣，昂首挺胸的再次找到鬆林村村委會，要求補發征地費用，村委會的那些頭頭腦腦，哪個不是眼觀六路，八麵駛風？根本無需吳贇生開口，自是爽爽快快的點頭應承，隨便找了個由頭，打了兩份報告上去，郝木龍的魚塘補償款，立刻增加了五成有餘。

    當然，所有這些動作，都是遮遮掩掩，不與人知的，按郝木龍稱心如願，就該自個兒回家，關起門來偷著樂，隻要他不吱聲，那就什事都沒有，可是這個郝木龍，得了這大一個便宜，頓時有些飄飄然，白剛剛簽字補辦了手續，晚上就溜去澡堂子，找到個相熟的妹捏腳，一邊捏著一邊得意洋洋的誇誇其談，得口沫橫飛，滔滔不絕，聽得捏腳的妹羨慕不已，不過正所謂隔牆有耳，他卻沒想到，浴室單間的牆壁，都是木板製成的，隔音效果幾近於無，旁邊的一間包房，就躺著幾位鬆林村的村民，將郝木龍跟捏腳妹所吹的那些牛皮，全都聽了個真真切切，於是一傳十，十傳百，短短幾時間，村幹部欺軟怕硬，私相授受，暗自追加郝木龍補償款的事情，村村外已是家喻戶曉，人盡皆知。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政府部門征地費用的缺斤少兩，克扣自留，早已不是什新鮮事，大家其實心知肚明，不過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算盤，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如果一視同仁，誰都不願意做那出頭的椽子，隻要上麵克扣的別太過分，大多數的時候，也就睜隻眼閉隻眼的過去了，可是倘若標準不一，明顯咱倆門對門，戶對戶，你得到的好處，卻要比我多的多，那就無論如何不能容忍，所以一石激起千層浪，人們紛紛奔走相告，同仇敵愾，然後聚集起大批人馬，一起湧進村委會的辦公樓，要求村委會必須就此事給出合理解釋，並且公布久保公司征用土地款的明細賬目和合同原件。

    這下整個鬆林村，不啻於捅下個馬蜂窩，村幹部被村民逼得實在沒法子，便隻得來園區管委會向吳贇生求援，吳贇生哪敢接這個燙手山芋，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非但將責任推得一幹二淨，表示自己毫不知情，甚至反過來倒打一耙，村幹部欺上瞞下，沒有如實向上級部門反應情況，擅自調整部分人員的補償方案，屬於嚴重違反紀律，不過村幹部也不是吃素的，吳贇生這幾句冠冕堂皇的套話，還唬不住他們，要不是看在吳贇生的臉麵上，他們管郝木龍是哪根蔥哪根蒜，現在郝木龍自己走漏風聲出了事，吳贇生又翻臉不認人，幾個村幹部索性一扭頭，直奔應有財的辦公室而去，吳贇生雖然著急上火，卻也無可奈何，心頭早把自己那個不爭氣的舅子，罵過了十七八遍。

    應有財核實過情況，立刻將吳贇生叫過去，劈頭蓋臉的痛斥一頓，吳贇生倒是很識趣，從頭至尾沒有辯解一句，不斷的點頭認錯，承認是自己疏忽，沒有與家人溝通好，導致這種事情發生，果然，應有財訓斥完他，隨即話鋒一轉，對那幾個村幹部道：“不過你們還是要負主要責任的，雖然郝木龍是吳贇生的舅子，但他叫你們幫忙了嗎？叫你們多給他舅子補償款的？你們那些花花腸子，明眼人誰不知道？拍馬屁，走後門，多個人情多條路子，與人方便即是與己方便，你們，你們是不是這樣想的？我們的基層幹部要都像你們這樣，老百姓不罵娘才是怪事，你們居然還好意思，跑我這兒來反應問題，我實話吧，這個土地補償方案，是原來陶主任定下來的，也是經過上級部門審批核準的，更是具有法律效力的，現在誰要想推翻，絕對不可能，我知道，基層的工作不好做，老百信的素質也是參差不齊，不排除有人趁機搗亂，但是我相信，大部分民眾一定是明白事理的，你們隻要工作做到位，做到細處，做到他們的心坎上，多一點耐心，多一點策略，沒有什問題，是解決不掉的，何況這次民眾找你們的麻煩，歸根結底，不還是你們自己犯的錯嗎？凡事先從自身找原因，不要動不動就來反應這個，反應那個，你們是基層幹部，你們對當地的情況最了解，管委會下屬大大，一共七八個行政村，如果連這些事，都要我出麵處理，那我就算三頭六臂也忙不過來呀，總之我就給你們一句話，補償方案不能更改，田畝征用事宜，也必須要嚴格限期執行，至於村民那如何安撫，就要看你們的領導藝術了。”

    應有財在路水市建設局，做過十年的局長，這類的土地征用拆遷糾紛，在他眼就根本不足為奇，對付這幾個鄉巴佬簡直菜一碟，所以連忽悠帶糊弄，再加幾分威嚇，便把他們打發回去，可是路州的鄉巴佬，卻不比路水那種地方，怎講，也是在地級市的地盤上，是見過不少世麵的，知道什叫陽奉陰違，知道什叫馬上房子，你應有財官兒大喉嚨粗，樣板文章一套一套的壓死人，鄉巴佬們不過就不，拍拍屁股回到村，指了指上麵表示無能為力，這一下村民還不炸了鍋，既然文鬥不行，那就來武的，他們也不再找那幾個村幹部的麻煩，而是家家戶戶串聯起來，出人出力，出門板，出釘耙，弄了十幾二十個老太太，日夜輪班守在田埂上，一旦發現施工隊模樣的人進場，立刻上前製止，腳偵察隊的威力，實在厲害得緊，打又不能打，罵又罵不過，又不通，杜慎行臨危受命，接下這樁差事，親自跑到工地上轉了幾圈後，這才知道自己接的，是怎樣一副爛攤子。

    六月的日頭，已經漸漸毒辣起來，杜慎行站在路邊的水泥板上，望著田頭，那些顫顫巍巍，抖抖索索，似乎被風一吹就倒，實際上卻是鬥誌昂揚的腳老太太，額頭上的汗水，唰唰的往下直淌，手拿著電話，正聽著夏姌話，不時的點點頭，道：“好的，嫂子，我這會兒在外頭有事，一會兒我就來聯係我哥，你是關心則亂，他應該沒啥事的，放心吧，我有消息就跟你聯係，嗯嗯，好好，那就這樣，拜拜！”

    承建鬆林村項目施工的，是路州市第二工程建築公司，總經理廖劍鋒，算是標標準準的草根出身，早年搬過磚，砌過牆，扛過麻袋，扔過沙包，總之建築這行當的粗活累活重活，沒有他不曾幹過的，硬是憑著一膀子力氣，以及過人的膽識眼光，趁著改革浪潮風起雲湧，與幾個好兄弟舉家借債，抱著不成功則成仁的心態，將頻臨破產的路州市二建公司，通過國有資產改製的機會買斷下來，然後去粗存細，去蕪存菁，根據市場需求，重新調整人員配置和業務架構，經過幾年時間轉型，終於讓這個老牌的建築公司，再度煥發出青春活力，而他和他的那幫好兄弟，也由此鯉魚躍龍門，成功踏入先富階層。

    今年五十出頭的廖劍鋒，頭發烏黑油亮，臉色黑透紅，他摘下頭上的安全帽，撓了撓頭皮，看看身邊的杜慎行，笑道：“杜部長，你也別太著急，這種事情我是見多了，正常也很正常，征地嘛，錢都被上頭撈走了，農民總要鬧一鬧的，我看你還是趕緊去趟管委會，請他們派人下來協調，靠咱們這些人出麵話，屁用都沒有。”杜慎行心知此話有理，便即揮了揮手，讓他暫且收工，自己跳上廖劍鋒的車，直奔開發區園區管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