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聾啞人在說話。

    除了李未濟和天線寶寶之外，其他人都有些懼怕。

    黎易點指著堅冰至“你……你會說話。不對，你一直會說話啊，雖然聲音難聽了點。”

    “嗚嗚嗚~”陰森的女人哭聲從廢墟四個角落慢慢逼來，眾人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顧含章急道“別嚇我了，快把背景音樂關掉。”

    天線寶寶揮手驅散哭聲，歎氣說“增加點氣氛嘛。”

    廢墟又靜下來，那些草木似乎比之前高了一兩厘米。

    堅冰至咳嗽兩聲，向眾人賠不是道“瞞了大家這久，我不是存心的，諸位見諒。”他的嗓音雖然還有些粗糙但已經完全在人類接受範圍之內，並不刺耳。

    大家夥都聽出了變化，好奇道“這究竟是怎回事啊。”ii

    堅冰至說“我是個聾啞人，生來就是。好在深藍沒有放棄我們這類人，日常生活、教育學習、工作技能，現代社會必須的方方麵麵都被安排地很好，我很知足也很幸福。不過嘛，人總是有企盼的，我做夢都想知道聲音是什。

    聲音是什呢？

    五歲時我從書本上得知聲音是物體振動產生的波。

    這可把我興奮壞了。

    要知道，我對震動可是再熟悉不過了，我哥哥的肌肉按摩器每天都在震動。

    於是呢，我趁哥哥睡覺的時候偷偷爬到他按摩床上。我想，隻要一按開關就能聽到聲音了。那是多難以言說的興奮啊，一個小屁孩，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平躺著等待奇跡降臨。ii

    像朝聖一樣，我按了開關，一檔。

    輕微的震動讓全身肌肉微微顫抖，很舒服，可是除了舒服之外世界好像沒什變化。

    我又想，是不是震得不夠大呢？

    二檔，三檔，五檔……

    結果可想而知。

    爺爺被嚇醒，他很緊張地抱我回床，拍我前心，撫摸我腦門，哄著我閉眼。

    我假裝睡下，其實腦子卻在想事，想一件對你們來說根本不叫事的事。”

    黃元吉非常配合地問道“你當時在想什？”

    堅冰至清清嗓子，說“普通人也用手語想事嗎？”

    ？？？

    所有人的大腦自動浮現各自心聲他在說什？ii

    心聲落下，他們馬上知道堅冰至要說的是什。

    不錯，普通人想事的時候腦子必然出現自己的聲音，可生活在無聲世界的人，他們的心聲是什狀態呢？

    這是絕大多數人都未曾想過的問題。

    李未濟試圖模擬一個無聲環境來還原堅冰至當時的處境，但無論如何，心聲總會響起，他根本無法想像無聲世界是何樣子。

    堅冰至笑著說“當然，我現在已完全能感受到你們每天都有的體驗，可那時的我無論想什都隻是出現一堆手語。那個夜晚，我想了很多事。我先假設其他人想事時也是一堆手語，然而我又知道絕大多數人並不懂手語，這就矛盾了。

    通過這個矛盾，我意識到這個完整世界至少包含了兩個不同的世界，一個有聲世界，一個無聲世界。這兩個世界有疊加的部分，也有完全不能想通的部分。ii

    那時我隻有五歲，得到這個驚人發現後差點笑出聲來。我感覺自己掌握了某種秘鑰，有一扇大門正等著我去開啟。

    說出來不怕大家笑話，我當時就幻想自己是秘鑰騎士，而那扇門就在大樓的最頂層。我必須像書本那些英雄來一場偉大的冒險，每往上走一層就會遇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怪物，我要打倒所有的怪物才能解開一切，才能成就非凡。”

    沒人笑話他，兒時誰沒有過英雄夢呢？

    黃元吉更是高聲叫道“你這算什，我還幻想過造出地月梯，幫助人類殖民月球呢。”

    眾人齊笑，氣氛輕鬆了許多。

    堅冰至揉了揉黃元吉綿羊卷般的頭發，笑道“後來，我長大了，很多夢想落空，但我沒放棄對聲音的探求。我選修了醫學和材料學，然而我的天賦實在不好，在這兩方麵都建樹平平。我也試過改進市麵上的人工耳蝸和人造聲帶，效果寥寥。漸漸地我接受事實，那扇門推不開就算了。然後，深藍給了我驚喜，通過腦波技術我在遊戲世界聽到了蟲鳴鳥叫，我聽到了自己的聲音。雖然很刺耳，但那就是我的聲音。我就沒日沒夜和我哥說話，把我哥都說煩了，嘿嘿。”ii

    大家夥也跟著笑了兩聲，他們都能感受到那種喜悅。

    “我在遊戲世界成了和你們一樣的人。”堅冰至平靜地講述著，“不，還是有不一樣的地方。擬真度開到90以上，你們耳朵充滿了聲音，而我則回到了無聲世界。”

    顧含章瞬間聯想到一些畫麵，她插話道“難怪那時你突然不害怕雷聲了。”

    堅冰至微微點頭“當時我把擬真開到了最高，反而克服了最真實的巨響。這像個漏洞，可深藍並未因此懲罰我，或許是它對我這類人的某種彌補吧。但是呢，在泰瑞亞大陸我已經很正常了，我不需要額外照顧，我想走自己的遊戲之路。所以，我很想問問天線寶寶先生我能這樣做嗎？”

    在麵對偽神時他其實已經做了選擇，但他並不堅決，這條屬於他自己的遊戲之路充滿猶疑與反複，他需要有人注入定力。ii

    天線寶寶撓撓下巴，打趣道“為什你們非要先講個故事再問問題呢？如此，我也給你講個故事。”他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背靠著折斷的石柱，伸個懶腰，這才慢條斯理說道“你知道六祖惠能吧？”

    堅冰至點點頭，他確實知道。

    “有意思。”天線寶寶掃視眾人，“你並非原生中華文明卻知道這個公案，他們幾個反而不知道。”

    堅冰至說“我在學手語時無意讀到八個字，心有些觸動，所以才接觸到這方麵的學問。”

    “應無所住，而生其心。”

    堅冰至聞言拜服道“先生果然知我，還請先生開解。”

    其他幾人隻聽得莫名其妙，完全對不上腦電波。ii

    天線寶寶依然反問“你想私下聽回答還是讓我公開說？”

    堅冰至答道“公開吧。”

    天線寶寶點點頭，手指虛空一轉，廢墟所有幽藍燈光打向眾人對麵的牆壁，赫然出現四句偈語“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