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山。
佛龕檀香,鍾聲回蕩。
清晨的曙光推入寺堂,山寺頂上花瓣紛飛,落在跪坐蒲團上的青衫男人肩頭,衣衫,四處都是。
宋雀席坐於大雄寶殿,邵雲大師閉關的靜席之內,布簾搖曳,四麵八方,一片光明。
他的蒲團之前,地上擺放著一籠竹簡,諸多卦象不一的竹簡散落在竹筒外,地麵上,雜亂而密麻。
宋雀不僅是靈山客卿,負責主持佛門內外諸多事務。
他還是一位父親。
布簾被人輕輕掀起。
能夠踏入大雄寶殿的,靈山攏共就隻有那幾位。
雲雀雙手合十,來到宋雀身旁,他跪在另外一座蒲團之上,替大客卿收拾竹簡,滿地的破碎的卦簽,象術模糊,寓意不明……小和尚的手指在撿拾到其中一枚竹簡之時,忍不住顫動一下。
單單觸摸,便能覺察到命相凶險。
大客卿占卜卦算之人,對應其身上,即將發生的,乃是大凶之兆。
不用說。
他也知道是誰。
“宋雀先生,辜夫人來了,她在殿前等您。”
雲雀輕歎一聲,認真道“靈山無懼皇權,您若當真糾結,出手便是。餘下的因果,業力,災劫,我替靈山抗下。”
麵頰消瘦的青衫男人,聲音很輕地開口。
“與皇權無關……也與因果無關……”
他兩鬢發絲,一夜白了許多,神態也憔悴許多。
“若是害怕淨蓮遭遇不測……我又怎會任其遊曆天神高原,年幼之時,便放縱出境。”大客卿笑了起來,隻不過這笑聲,聽起來有些蕭瑟,“他可是我宋雀的兒子,這些年,雖將他視為心中珍寶,卻從未捧著含著,怕其跌落,怕其受傷。”
雲雀聽了此言。
心頭一顫。
的確……宋淨蓮身上,多得是密密麻麻的傷疤,數不清受了幾次致命傷,過了幾趟鬼門關。
這是宋雀的教育。
沐浴鮮血而拔刀,是一個男人成長的必經之路,要想站起來,沐浴的就不僅僅是敵人的鮮血。
“可是這一次不一樣……”雲雀默默攥攏雙拳,“淨蓮師叔,真的可能會死在東境戰爭中。”
“是啊……”
大客卿輕輕應了一句。
他比誰都清楚,東境戰爭意味著什。
個人修為境界,在這場戰爭之中,微不足道,即便是薑玉虛這樣的極限星君,都可能死在鬼修的襲殺布局之中。
“呼呼呼——”
風聲吹過,布簾搖曳。
宋雀緩緩扶著膝蓋站起身子,他站在光明殿的四方浩瀚之下,腦海回蕩著的是自己與兒子在天都一別時的談話。
“你明知道,我在北境平妖司當的是持令使者,不是宗主。練的是刀法,不是屠龍術——”
“為什要把這重要的位置給我?我背後是數十萬條人命!”
良久沉默後。
是自己的回答。
“正因為是數十萬條人命,所以才要給你。”
他早就沒什可教他的了。
他唯獨可以教給自己兒子的道理……就是學會尊重自己的選擇。很多年前,宋雀希望自己成為一個自由之人,可是當他在浮屠古窟覺醒神海的那一刻,他踏上了一條與自己原先希望截然不同的道路……於是在撚火之後,那漫長悠久的歲月,他時常回首,時常感慨。
自己到底算不算是尊重了自己的選擇?
成為靈山大客卿,守禦一方蒼生,護衛一方赤土。
萬人之上,備受敬仰。
這固然很好。
可這不是一開始他想要的。
青衫男人緩緩扭頭,麵朝佛子,聲音沙啞。
“你聽說過這句話?人總是在容易的,和正確的事情當中做選擇……”
“這是我對淨蓮說的最後的道理。”
雲雀神情複雜地與大客卿對視。
鬢發斑白的男人,笑道“我給了淨蓮一枚玉令,告訴他,如果遇到無法解決的危險,就捏碎玉令。”
“我在這光明殿內坐了一夜,不是為了占卜,而是為了等待。但凡那枚玉令有一絲一毫的震顫跡象,我都會破開虛空,就算是紅拂河的那些老家夥全都跳出來,也絕不可能攔得住我。”
哢嚓一聲。
青衫男人默默攥攏雙拳,骨骼劈啪作響。
他再度望向雲雀,輕輕笑道“他長大了,我尊重他的選擇,也信任他的選擇。”
雲雀的眼眶有些泛紅。
佛子動了動嘴唇,欲言又止。
直到大客卿回身準備掀簾。
雲雀終於下定決心,從衣襟內取出一枚傳訊令,聲音顫抖地遞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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