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踏出，年年開始下墜，冰涼的水體從四麵八方湧來，將她擠壓到一個昏暗的、失重的、嘈雜的世界。

    過了一會兒，年年才意識到，自己正在溺水。

    被毫無征兆地送進水底深處，殘留的氧氣艱難地支撐著胸腔的幹燥，年年試圖隔絕出一小片無水的空間，就像在那個山中小湖，她曾經為祁有楓和自己所做的那樣。

    什都沒有發生。

    創造過奇跡的想象，打破過枷鎖的念頭，似乎都已經隨著水流遠去，她變成了這個世界的一個普通人。耳邊的心跳聲逐漸加快，水流的嘈雜混亂如擂鼓，年年沒有時間思考為什，她開始努力向上遊動。

    那有光。

    離得近了，年年發現，那不僅有光，還有人說話的聲音，隻是說話的人似乎都不健談，隔上很久才會淡淡地說上兩句沒頭沒尾的閑話，混在煩喧的汩汩聲潮中，直到遊近水麵時，才讓年年發覺這二人的存在。

    猶豫了一下，年年迅速下沉，轉身，遊向水的那一片森林——無數細細的棕色杆子從水底的淤泥探出，圓圓的葉子在年年頭頂鋪成了一片斑斑點點透著光的天空。

    順著其中一條細杆向上，年年小心翼翼地仰著頭，將口鼻送出水麵，也看清了那一朵盛開的粉紅色花朵。

    荷花？池塘？

    一邊呼吸著充滿花香的空氣，年年一邊審度自己的處境，尤其是，西米爾到底打算讓她做什，為什她會被瞬間轉移到這，這又是哪？

    至於外掛失靈這件事，年年為其哀悼了三秒鍾。

    “今天似乎運氣不好。”

    “微風動柳生水波。”

    兩句話從水麵的另一端飄來，年年轉了轉頭，頂著寬大的荷葉，露出一雙眼睛。

    兩個穿著儒衫的男子倚坐在水邊青石之旁，手挑著一根長長的魚竿，背後是一座飛簷紅漆的小亭。

    年年順著那道與小亭相連的水上連廊看去，看到了一座掩在綠柳之下的小拱橋。

    年年深吸了一口氣，在水下向那座小拱橋遊去。拱橋很小，不過三步跨度，橋下兩叢蘭花隔水相望，花葉相牽，拱橋如同架在一緞綠織之上。

    年年從蘭花叢探出頭來，向上浮了浮，在小拱橋下來回遊了幾圈，看著那些水邊棧道、石欄板橋和島汀樓亭，把它們與腦海的那幅地圖重疊。

    這是潺湲小榭？她怎被送進四時穀了？

    年年晃了晃腦袋，把耳朵的積水抖出，但耳中的嗡嗡鳴鳴依然回旋不斷，似乎並不單單是水流的聲音。

    再仔細辨認了一下，這些嗡鳴聲更像是某種東西敲打在鼓麵上的振動，隨著年年愈加專注的投入，愈加響亮、清晰和急切。

    “魚來了。”

    頭皮一疼，年年悚然驚醒，那兩個垂釣的人影又映在了水麵上，散在水中的頭發被魚鉤勾住，堅定固執的力道從水麵傳來，似乎要把一時失神的年年從水底提起。

    年年立刻抬手去解糾纏在魚鉤上的頭發，但那股順著魚線傳來的力道不依不饒，拽得她眼淚都要隨著那塊頭皮一起飛出來了，年年一咬牙，幹脆自己把那縷頭發扯下，魚鉤脫手而出，淡淡的血色在水中蔓延，轉瞬便被稀釋成池水的顏色。

    年年一邊詛咒那個釣魚的混蛋，一邊迅速逃離，暫時不想去猜測當那個人拉起魚鉤，卻發現一縷頭發時的心態。

    頭皮還在絲絲地疼，喧囂的嗡鳴聲在腦海撞來撞去，年年隻覺得腦袋漲得像個氣球，隨便一紮就能爆炸。

    水下不好辨別方向，年年在水漫無目的地遊來遊去，又不敢在水麵開闊的地方冒頭，便順著那些連廊平橋立在水的石柱遊動，躲在橋廊曲折回環的拐角處偷偷換氣，試圖找個沒人的地方爬上岸。

    潺湲小榭來往的人並不少，但都十分安靜，年年經常在水底下聽著像是沒什人的樣子，結果冒出頭來一聽，玉飾叮叮當當，很好，有人路過。

    這流水曲折回環，灌木和花叢偏多，那幾棵鬱鬱蔥蔥的樹也都不高，根本遮不住她的身形，而那些修士們用來讀書排遣的亭台樓閣，也多是四麵開闊，微風習習，碧波蕩漾，景致絕佳，結構極其不講道理，隱私性極差。

    年年看著自己被泡腫了一圈的手指，第無數次詛咒西米爾不得好死。

    明明就躲在屋子，卻不知道提前打聲招呼，突然把人扔進這個破地方，找不到出口，也不能向外界傳消息，還隻能在水泡著，簡直慘無人道。

    年年往潺湲小榭通往四時穀各處的出入口都探了探，卻始終沒找到合適的空隙——她一個濕漉漉的穿著奇裝異服的姑娘混在那些衣冠優雅的修士之中，簡直就像一隻瓢蟲混在花蝴蝶。

    年年看了看天色，欣喜地發現這四時穀依然有晝夜變化，尋了一處人煙相對稀少的角落，藏在一座拱橋的橋洞，把自己晾幹，等待夜幕降臨。

    等待的時間總是過得很慢，年年也漸漸地將心的焦躁不安歸攏成了冷靜和沉穩。

    她從北台城消失，最遲今天下午，祁有楓就會發現。他知道自己是去找西米爾的，應該能幫自己嚴刑拷打一下那個神經病，應該也很快就會知道自己在哪。

    年年有點遺憾，祁有楓還背著逆徒的名號，暫時是進不了四時穀的，大概還需要一兩天才能洗掉罪名。

    是歲也下線去了，不知道什時候會回來；聖誕小醜傭兵團的成員都沒有進入四時穀的權限。但在這些人采取行動之前，她其實隻需要盡力保全自己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