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殺我?”
尤安有些驚愕,甚至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身體。
“即使我殺了這多人?”
老人靜坐沉默,許久,在尤安的目光下輕輕將劍刃豎起呈放在麵前,
“我身為無極劍派第三十三代繼承劍聖名號的人,自四十一歲從師父手中承繼無極劍聖之名,距今已有三十餘載。
“三十年中,與師弟二人矜矜業業,未有一日敢忘記曆任祖師教導,未有一日敢忘記心中之夢想。”
“如今七十有六,遭逢大變,鄉土燃起戰火,門派遭逢大難。”
“我這樣的老朽之軀,注定要被淹沒在變革的浪潮之中。”
“未來,是屬於新一代的。”
“我相信易那個孩子,會帶著無極劍派,找到新的道路。”
“一條...更偉大的路。”
“而我,能在人生的末年,為他盡最後的一分餘熱,已經不悔餘生。”
“未來的事情,就全交給他了。”
“而你,若能不死,未來有一天,他自會登門拜訪。”
“天地有靈,”
“為善者自有天佑,為惡者終食惡果。”
“正義會遲到,但是不會缺席。”
“這算是詛咒,或是預言?”聽到老人的話尤安先是沉默半晌,而後微微一笑,從地上站起,握緊了匕首,高高昂起頭顱:“那我等著他來!”
“隻是到那時,隻怕今時不同往日!”
“來吧!”
灰色的氣息在雙瞳之中翻騰,一道道裂紋交織,將眼瞳撕裂,尤安的身上被巨大的魔法能量籠罩,血紅色的戰甲披上了一層灰色的霧衣,
周身的空氣變得模糊,在靠近灰霧的周圍,甚至能隱約看到一些破碎的裂紋不斷的產生再消失。
這一瞬間,他已經調動了身體內的全部能量,這一刻,他心中充滿了自信。
“一劍...縱使你是天人合一超脫凡俗的劍聖,我也不會有半點的懼怕。”
魔力激蕩,引動氣流變幻,在大殿內吹拂,引得牆壁上一排排燈火左右晃蕩。
可是當老人站起身來之後,燈火卻再次恢複平靜,筆直的向上燃燒。
見此情景,尤安眼神一凝。
他能感覺的到,那無一股無形的氣勢封鎖了他的身體,自己就好似置身於耀眼陽光下,無所遁形。
他能感覺得到,在那股不見不聞卻真實存在的氣勢的壓迫下,他仿佛是站在海岸邊礁石上的漁夫,
而眼前的,是即將迎麵撲下的攀天巨浪。
一滴汗珠從額角滾落,
老人就那樣站在原地,靜靜的提著劍,可是尤安卻抑製不住汗水的滑落,
這對他而言是一個不好的消息,
因為這意味著,他,一個突破了生死關隘的人,竟然用盡了全力也無法完全控製自己的身體。
這帶來的後果是連鎖性的,
滾落的汗水,就像懸在頭頂,即將被火燒斷繩線的鍘刀,你動彈不得,卻又不得不麵對那份等待的煎熬。
汗水滾落至下頜處,越積越多,一滴肉眼可見的汗珠兒不斷的凝結,隨著他的呼吸與身體的起伏,微微顫抖的打著旋兒。
“滴答...”
汗珠從下頜滴落,脫離了身體的束縛,朝著地麵落去。
兩人相視而立,距離不過五米,尤安緊緊的盯著老人的雙眼,老人也靜靜的望著他。
沒有人注意到汗珠墜落。
可是當汗珠落在地上的一瞬,那輕之又輕的“啪嗒”聲,卻好似是開戰的訊號。
在這一瞬間,尤安動了。
“被動的等待意味著失去主動,身為一位刺客即使是死,也不能將戰鬥的主動權交由敵人。”
不知為何,在這一刻,尤安想起了泰隆教導他的一句話,
這句話,曾經的他不太理解,
在那時的他看來,即使失去了先機,隻要憑借著足夠的敏捷與反應,也能在進攻及身的前一秒兩級反轉。
可是在這一刻,他對這句話,有了深刻的認知。
刺客,是什樣的職業。
尤安曾經分別問過泰隆和卡特琳娜這個問題。
泰隆沒有回答,可是卡特琳娜卻告訴了他一句話,
“這是一個,不勝利就會死的職業。”
不勝利,就會死。
看起來簡簡單單,甚至是有些多餘的廢話。
可是卻實實在在的說明了,刺客的定位。
深入敵後,陷入重圍,一擊必殺,而後遠遁。
在這樣的情況下,每一次的戰鬥,也許都是你生命中最後的絕響。
每一次的戰鬥,也許都昭示著你的死亡。
不勝利,就會死。
反過來的意思就是,不抱著必死的心,就不會勝利。
在這一刻,尤安心中得到了明悟。
在這一刻,他回憶起了曾經麵對巨龍伊瓦的那一擊。
遮天蔽日的龐大龍軀傲立當空。巨大的雙翼展開連日月也失去了顏色。
與巨龍相比,尤安渺小的好似一隻螞蟻。
不論是體型,還是實力。
而這一刻,麵對眼前有劍聖名號的強大敵人,尤安仿佛回到了那天,
敵人如此強大,而他如此渺小。
唯一不同的,也許隻是那時他為的是那個叫希瓦娜的女孩,而如今,他為了讓自己活命。
但是二者又沒什不同,
每一個對手,都是他必須全神貫注,拚盡全力,甚至是抱著必死的心,才能搏得一線生機的對手,敵人。
就是此時。
長匕前刺,
尤安的雙眼瞪的渾圓,涇渭分明的眼瞳之中,滿溢的灰色氣流在這一刻,好似凝固了一般,
而這一刻,體內的魔法能量盡數爆發出來,眼中的世界在這一瞬間真的好似凝固了一般,
而尤安,與他的匕首,就是切割這片世界的光芒。
征袍颯颯,身影如電,氣勢如虹。
這一刺融匯了尤安的求勝的信念,求生的欲望,未盡的不甘;
這一刺,融匯了他八年來所見,所學,所思,所感。
不論是新兵營教導的技藝,又或是泰隆的一對一訓練;不論是嘉文皇子天崩地裂的氣勢,還是誕生於勞倫特心眼劍中的空破斬。
所有的一切,盡在這一刺。
這一刺,他忘卻了生死,
一刺既出,再無退路。
【第三百三十六章一劍,一刃】
猶如黑夜中的一道驚虹,猶如青天下的一束驕陽,
長匕打破寂靜,劃破桎梏,這一瞬間,
人動,風動,燈火搖曳。
匕首上揚起的灰色光芒好似死神的鐮刀,直取中宮。
在這樣的情況下,老人,又或者說是伊法劍聖,
麵對尤安“平平無奇”的一劍,眼中劃過一抹讚賞,
衣袍在長匕帶起的勁風下獵獵作響,好似旌旗一般鼓起,人卻如同立於****中的頑石那般,巋然不動。
在長匕距離身體不足一尺長的位置,持劍的手臂微微揚起,
一抹寒芒劃過眼簾,點亮了世界,在尤安的瞳孔中,不斷的放大,放大,再放大。
在這樣的情況下,尤安隻覺得身體好似陷入了無邊的泥濘中,
他拚命的想要用力,來將兩人之間的距離縮短,
可是在他的目光中,那不足一寸的距離,卻好似一道天壑。
精神提到了最高,魔法能量催發到了極致,
可是原本打破的世界,在這一瞬,卻好似再度凍結了一般。
“哧——”
劍刃距離衣袍僅有一指之遙,強烈的勁氣從匕首的尖端迸發,吹得布帛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音。
可是,這就是他的極限了。
在尤安的眼中,伊法劍聖如同蜻蜓點水一般持劍點在了匕首的刃端,將其攔阻,
而後,在他明亮到刺目的灰色雙瞳的注視下,那柄劍好似慢放的連環畫一般緩緩的,一點一點的靠近他的身體,
一直到,鐵甲與冰冷的劍鋒間,幾乎看不到距離。
“啊——!!!”尤安雙目爆睜,目眥欲裂。
在這一瞬間,他感受到了,銳雯曾經麵對過的狀況。
那種看著劍刃不斷的逼近自己,最後刺入匈膛的折磨,足以讓一名強大的戰士內心崩潰。
在這一瞬間,他的眼前似乎浮現出了銳雯那落寞的眼神,那帶著失意,痛苦的神情,好似一盅慢性毒藥,滲入了他的身體,慢慢的撕咬他的心靈。
事實上,他的身體並沒有被束縛,他的匕首依然在不斷的朝著伊法的匈膛刺去,
可是...
快...
太快了...
是伊法的劍太快了。
對於速度,尤安有那一些“自信”。多年的軍旅生涯中,他不是沒見過快劍快刀。
不論是勞倫特家族心眼劍,還是泰隆的拳刃突襲,他都親自體會過。
可是他們的鋒刃,與伊法的劍術相比,卻能直觀的感受到不同之處。
麵對伊法劍聖,尤安第一次感覺到深深的無力,
這種無力,是他當初直麵泰隆選擇挑戰時也不曾經曆的。
那種劍術,好似雲霧一般變化無常,難以覓其蹤影,一劍刺出卻又如電如風,如光如影。
靜若微風拂柳,動若雷霆萬鈞。
差距這大?
這就是名為劍聖的人的真正實力?
尤安的心,好似一顆淩空墜落的大石,跌向深淵穀底。
這一劍,在摧毀肉身的同時,更在摧殘他的心靈。
甚至讓忘卻生死的他,重新找到了空具的感覺。
“呼...”
“呼...”
“呼...”
在這一刻,世界安靜了。安靜的似乎隻有他一個人。
尤安能夠清楚的聽到心髒的跳動,能聽到血液在體內流動發出的滾滾咆哮,能聽到一呼一吸間,空氣的律動。
在這樣的安靜,他沒有武器,沒有甲衣。就好像一個嬰兒那般,
除了他與他的空具之外,
別無他物。
空具在心頭蔓延、滋長,那種無力的感覺就好似清理不完的雜草一般,恣意生長。
“真的...是神乎其神的一劍啊...”
這一刻,尤安的眼前隻有那不斷放大的劍影,那劍影之下,他的眼前好似出現了幻覺。
他好像回到了幾日前的那個下午,銳雯站在他的麵前,兩人貼的很近、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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