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8章 但願人長久千共嬋娟(2)

類別:武俠修真 作者:林阡 本章:第1468章 但願人長久千共嬋娟(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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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辜聽弦僵了片刻,臉上多出一絲詭異的笑,那笑容全是嘲諷、悲哀、不屑和一種……洪瀚抒多年前有過的涼薄:“現在才發現,會不會太晚?”

    “……無藥可救!”林阡對他愛之深責之切,到這份上儼然心死,轉身拂袖立刻就走,沈釗夾在中間心急如焚:“聽弦,這說的都是些什?你真糊塗了嗎搞不清狀況?”好言勸聽弦,卻拉林阡不住。

    “沈釗不必多言……”林阡頭也不回,斬釘截鐵,“辜聽弦,你我師徒,恩斷義絕。”

    “主公!”沈釗大驚,因為林阡難得一次這樣的不留情麵,他很不明白聽弦為什要這樣說話,這樣說話必定傷透了林阡的心。可縱使如此,沈釗還是想求情,因為總感覺聽弦說這些是存心的,個中一定有什內情而林阡正在氣頭上沒察覺。

    “好!恩斷義絕!從今以後,再不相見!”辜聽弦揚起臉來,非但不求,還比師父更絕,“你的刀法,也還給你!”沈釗無意回看一眼,那張滿是傷痕的臉,在黑暗中那樣倔強,卻那樣孤寂。這話一出,沈釗不禁一愣,為何竟強烈地感覺到聽弦是故意在氣林阡?聽弦前麵的那些言行舉止,好像都在鋪墊著這一句再不相見?

    可是正常情況下的聽弦不可能在這種時候還忤逆林阡啊——如果他還有良心他認得清,這次林阡對不起他的地方遠不如他對不起林阡多,那他壓根沒有故意氣林阡的動機;何況這還是個私下調解氛圍極好的場合,為了表達叛逆而故意氣林阡一沒道理,二沒邏輯,三沒作用。

    但如果聽弦沒有良心了,為何沈釗看見的這張臉,拚命地藏卻藏不住哀傷?並沒有那多他話中表達的敵意,他根本不是那在意與沈釗的私怨……那就蹊蹺了,不仇沈釗偏帶仇,激怒林阡不該激,那他真是糊塗了?

    當此刻辜聽弦想把一直以來隨身帶著的刀譜擲出還給林阡,以做到真正的恩斷義絕,然而就在這話聲剛落,擲書的行為卻沒有順利完成。有的,隻是一聲不該出現在驕傲鬥爭時的慘叫。

    那本辜聽弦意欲用力扔出的刀譜,即使辜聽弦現在受縛,也不該才剛碰觸就痛苦出聲。無法掩飾,沒有時間掩飾。那才是真心,不是嗎。

    這相似的感覺,令數步之遙的林阡陡然想起了黔西時期、在營帳一碰到飲恨刀就如觸疾電不敢再碰的自己。也是這種,輕微的慘叫,痛苦不堪,心魔使然。

    “聽弦?怎了?!”沈釗急忙近前去看,看他倒在地上,痛苦地用左手使勁按著他不受控製的右手,那隻可憐的右手,此刻正在冰冷的地麵、卷曲的刀譜邊,顫抖、彈跳著——原來如此……

    “別……別過來!別過來!”辜聽弦眼神中填滿了一種對死的恐懼,那些不想被發現的終於被發現,他原來,隻是想趕他們走而已?!趕他們走以藏匿自己的脆弱,可惜卻畫蛇添足多出了這一步……

    “別過來!”他發現林阡也循聲回來,他歇斯底地哀嚎挪不動,他再也不是往日那個不羈的刀客辜聽弦,他,可能連刀譜都握不住了。

    “那個上來就找死、被我打得跪地求饒、連刀也握不住的人,哈哈哈……”洪瀚抒的話猶在耳畔,林阡的心仿佛被一敲,為何,總是要忽略那些鮮明的提示。

    “是……是什時候,惡化了?”林阡知道,也許一開始隻是握不住刀,可是經過這段日子的身陷囹圄,辜聽弦傷勢惡化,這或多或少都因自己失察和沈氏咄咄逼人。

    “你,你們,滿意了嗎!”辜聽弦無處藏身,淚流滿麵,“連刀都提不動了,這是不是我擅離職守的最大懲罰?哈哈哈哈哈……”蒼涼的笑聲,盡是痛苦、悲慟和無助。

    原來是真的已經懂了,原來是真的心軟而嘴硬卻另有原因——聽弦在沈釗到場後冷笑挑釁的怨恨表現,以及在沈釗認錯後還不原諒的無良心說辭,大半都是為了趕沈釗和林阡走!他不想讓他們看見他自己現在的樣子……從一而終的態度惡劣,並非如林阡所想的“這種私下調解的場合隻有在仇敵麵前才會拚命地打擊對方”,而是因為自己太弱小必須保護得嚴嚴實實才能不受侵害……

    

    聽弦的遭遇,也是後來林阡才斷續聽到完整,因為沒有太近的目擊者存活,但大抵都可以聯想和拚湊。

    走火入魔的洪瀚抒,為何對別人都是一招斃命卻對辜聽弦留了活口,這本就是懸在林阡心中的疑問,誠然聽弦武功一流……但更多的可能,是洪瀚抒對這個罪魁禍首選擇的方式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所以在與辜聽弦打鬥的那幾個晝夜,眼看著聽弦因為白氏長慶集的關係可以立足於不死達到不敗、愈挫愈勇愈勇愈挫,洪瀚抒當笑話一樣看因為聽弦根本逃不出他的五指山。

    間或他也會有清醒,他還說,我要幫林阡教訓你這不省心的徒弟。

    但清醒太少,他像貓捉到老鼠之後那樣把玩著這個戰利品,直到連聽弦那樣高傲倔強的人,在遭到這般羞辱後都變得不堪一擊、奄奄一息。

    把玩的時間一長,洪瀚抒終於不再耐心準備下手不留活口,但偏巧有辜家的老臣不顧性命拚死相救,然則一命換一命的結局是那人四分五裂。在林阡那,那人是戰死、陣亡,對聽弦而言……是對自己長達一生的淩遲!

    也許對辜聽弦來說寧可死的那個是自己,也不要眼睜睜望著別人因為自己的失誤而送命!結果,自己就在一側這無能為力地看著一切發生和結束,太快?太慢,承受著靈魂被支離了千萬次的痛苦,看得眼前的一切都重疊了,看得忘了那個人已經死了,看得自己情不自禁跪在地上求發自肺腑地哭:“求求你,別殺他!!”“不!不!!”

    聽弦這樣的人,也會屈膝、低頭、顏麵全無,可想而知,這是怎樣的打擊洪瀚抒是怎樣的恐怖。

    可是無暇去想洪瀚抒是怎樣的恐怖,一想到辜聽弦受到的打擊,林阡就後悔自己方才擲下的重話。

    聽弦,他顯然是愧疚也應該是反省的,隻是別人沒給他認錯的機會,剛逃離洪瀚抒的糾纏他體力不支,就被沈釗那些義憤填膺的屬下們下獄,緊接著盟軍和祁連山混戰在石峽灣長達半個月他的傷勢就沒痊愈過……

    要說不怨沈釗將他下獄、不怨林阡將他收押那不可能,但聽弦心,愧疚、悔恨、無地自容,遠遠比怨念多,走到這一步,多半是自作自受。嘴再硬,心要怨,也隻能怨自己。

    然而正是因為事件發生後沒有任何緩和地直接下獄、公然對峙、再度收押,聽弦這些愧疚悔恨的情緒愈加無法得到排解、救贖和釋懷,要吸取和改善的那些亦早被自我埋怨自我苛責蓋過。日積月累,傷病交加。

    

    每天每夜都在被病痛折磨。

    家將之死的心魔,也在每個剛剛入夢的時刻潮水般壓迫,一旦驚醒,滿頭大汗。

    隴山,榆中,石峽灣,不知還有多少無辜,也是同樣被他牽累,因他而死。

    罪太重,孽太深,師父不願來見他,師父心在想什?猜不到,不敢想。

    隻有在師娘來的那天聽弦心才有點高興,才可以還和往日一樣的活潑和不懂事,才可以不設心防地有很多話可以吐露——譴責幾句沈釗的戰力低下,叨咕幾句師父的不識好歹,這些情緒隻有當著師娘可以發泄,但發泄後,除了瞬間的快感之外,還剩什?那些事情,畢竟都不是聽弦最在意。

    他隻在意這一戰如何彌補,隻在意師父如何看他。對師娘發泄出的任性越多,探到師娘口中師父的真心就越多。

    師娘的回答是,聽弦你還有機會,別和師父相互放棄……好,那就不放棄。事情發生這多天以來,第一次感到心中不那亂。什是平靜,動蕩後才明白。

    直到天命難違的這一天,林阡和祁連山談判順利歸來的這個清晨,他醒來發現自己的左手還疼痛,右手卻近乎失去知覺。

    有的東西,你平時放在那你對它沒感覺,它病變了你才會覺得它的存在感和疼痛,它死了你會發現它又沒感覺了,你使勁去感覺它它都不存在。

    就像,就像師父的認可、諒解、支持和鼓勵……

    曾經聽弦擁有太多,後來聽弦害怕沒有,到今天,聽弦,要它何用?

    我已經這樣,還能不能成為一個優秀的將領,有什所謂?

    和祁連山的談判,到底有多艱難,和師娘談話的時候,他很關心卻問不出口,現在,與他沒關係了。

    

    監獄,這久時間,度日如年,早已習慣。

    曾經每天都在期盼,來的人,會是誰,是你嗎,師父。

    期待中,卻有一絲排斥。希望他來救贖,害怕他來判決。

    更加怕他不來,將自己冷落到底,與其說不肯赦免這罪過,不如說不肯原諒這失望。

    終於他來了。可我,也等不起了。

    沿途聽到來人越來越清楚的腳步。

    他真的來了,而這個殘缺的我,

    再怎樣躲在角落,最終也無所遁形……

    能不能,不要來見這樣的我……

    能不能,趕緊離開?!

    來的人,除了師父,還有沈釗。

    終於有了讓師父立即就走的理由,沈釗,就是沈釗害我到現在這樣。師父,你不是就想看到,戰友之情嗎。那我對他的敵意,就是師父離開的動力……

    說好了不會有感覺的,但師父到來得久了,聽弦忽然又矛盾地不想他走……或許,聽弦還能因為師父而恢複?是的,有師父在身邊,沒有什是不能彌補的。師父,你可知你是聽弦的浮木?

    然而隻要有一絲感覺回來了,所有的酸甜苦辣就又跟著回來了,所以啊,人就是不該動感情——

    “沈釗已經向你認錯,聽弦你有什要對他說。”

    本來已心如死灰說什都不會有反應,因為對林阡那習慣性的依賴而複活了少許,卻在下一刻陡然反噬從而一發不可收——

    師父,你的來意,還是將我收押時的意圖?師娘說你不怪我,可你還是逼著我!你期盼的,不過是一句我跟隨的道歉認錯!別說我現在已經這樣了我不在乎你失不失望了,就算是昨天的我,過去的我,也不會說半句違心,去滿足任何人這般刻意的目的!我早說過,榆中的錯我會負責,但石峽灣,不是我一個人的錯,憑什絞盡腦汁要我認!

    為什這個時候這種場合還要忤逆林阡?如沈釗和林阡判斷的那樣,正常的辜聽弦再叛逆都不會不分場合、再怎不想違心也不至於反應這激烈……但這偏偏是不正常的辜聽弦啊,這偏偏是一顆回光返照、經不起任何刺激的心。

    場合往往蘊含著一件事發生的前因後果,有點理智的人他的行為都經得起推敲。但這偏偏是失去理智的辜聽弦……

    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令辜聽弦整個人的信念都坍塌,連撐都不想撐,恢複都不想恢複。死咬著不鬆口,就不是我的錯!我偏不承認!不屈膝,不示弱!

    所以林阡猜錯了沈釗也隻猜對一半,聽弦確實不是那仇沈釗,但激怒林阡就是故意激!不正常狀態下的辜聽弦,哪還記得他對不起師父對不起盟軍,哪還記得吟兒的提點和自己的反省,哪還記得什戰友什責任感,腦子全被林阡的話塞滿他氣衝鬥牛:師父,是你惹我,我才氣你!氣死你!

    盡管他良心知道是“非我一人之過”,原本為了趕林阡走他的回答也該是“非我一人之過”,但在這一瞬間因為林阡強逼他認錯,故而在這次的回答徹底改成了“非我之過!”、“全是沈釗的錯!”

    這一句,是有多過分,多自暴自棄!他偏不讓你林阡得到你想聽到的話而且讓你聽到最不想聽見的、想不到會聽見的!倔強的同時他不僅打擊到了沈釗還打擊了師父,真爽真得意真高興!當然他潛意識也還是在逼林阡走,我已是這樣的不堪,我不要你看到這樣不堪的我;如果我一輩子都這樣墮落下去了,那,寧可你永遠都與我不相見了!

    可這是多空虛的得意和高興啊,林阡真轉身走了的那一刻,死的到底是誰的心。

    這一句,林阡你哪懂,這不是在仇人麵前為了麵子才不鬆口,這一句之於聽弦,就像曾經絕境下的飲恨刀之於你。

    他在死心的一還那堅持著原來的自己,你說這是他幼稚是他的缺點,這卻是他剛烈是他的色彩,還是他宿命的堡壘……

    他已到了絕路,你還咄咄逼人——也許你會說你沒有咄咄逼人但他眼就是這樣,因為你索取的就是沈氏的叫囂和他內心的自責一起加強的東西。不堪負荷的他失去思考,完全把你的引導放大成了逼迫,那可憐的孩子他本就沒有多少思考,他以為你的來意沒有支持、隻有逼他認一個他並不想完全承認的錯,那不認錯,自然形成他宿命的堡壘,宿命的最後一道堡壘。

    終還是保持尊嚴地被摧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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