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9章 誰拭眉間血誰傾我此身

類別:武俠修真 作者:林阡 本章:第1569章 誰拭眉間血誰傾我此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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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傷,蹣跚,虛脫,恍惚,這是何時,這是何地,他是何人?

    鏡中那個眉目相似的男人,雖然喬裝,刻骨銘心,他心明明想要親近,卻又本能逼著自己排斥,因此不進不退,

    這一碰即碎的鏡花水月,邊緣還折射出一個女子,輪廓,容顏,同樣熟悉到至死不忘,偏偏在他命途上若即若離,

    “林阡。”“念昔。”兩個太重要的名,不知誰在耳邊提醒。

    猛然驚醒,所有事情,所有話,仿佛倒逆著發生了一遍,劇烈、極速地碾過他的腦海——“可不!是我家阿弟,和我相公吵架,氣不過跑出來了。”“射死他,射死他!都統有賞!”“不必解釋。林陌降金是因不服主公,主公也與他早無瓜葛。”“我相信,林阡的親生弟弟,才幹一定不會低到哪兒去,但若是和他爭鋒,未必是他對手,而隻不過是白白犧牲了自己,還害得他被世人譴責!”“川宇,原諒娘,娘隻是想救他。”“川宇,這場武林大會,你們辦得不錯。”“哥哥,你在哪啊,川宇不想練刀,隻想念書彈琴……”當這些句子當這一生全在一瞬間擠壓入心,昏沉了多時的他陡然睜開眼睛,意識到,這是三月中旬,這是陳倉邊鎮,他,是林陌。

    離此刻最近的一句話是“愣著幹什啊,先去扶阿弟呀。”

    是念昔,偽裝成了村婦想救我?

    而林阡,動作雖慢,明顯也已上得前來,雖然和他適才同樣渾噩。

    渾噩到,甚至沒有發現,就在不遠,人群中有個名叫軒轅九燁的勁敵已經走出,越來越近。

    餘光掃及,林陌一驚,原是陷阱?陳倉金軍又有多少?那他後退一步,流露遲疑,是因為覺得還有時間,還有時間讓林阡夫婦遠離算計……

    一聲嘯響,劍拔弩張,清醒太晚,根本來不及閃——

    “林匪夫婦,作惡多端,天誅地滅,人神共憤,今日在此,為民除害!”原是死局,注定血戰,金軍人多勢眾、眾誌成城,林阡夫婦沒有防備、失去後援,寡不敵眾岌岌可危。

    林陌徹底酒醒,不動聲色,一步步背離著林阡夫婦、往金軍聚集的方向走,沒人看見,他每行一步都一個血印,錐心之痛。

    可是,隻有讓金軍撤離,林阡夫婦的危難才會結束,而唯一讓金軍撤離的方法,就是滿足軒轅九燁本來的意圖——

    軒轅九燁之所以到陳倉,有要圍剿林阡、要林陌歸降兩個意圖,殊途同歸置林阡於死地,前者見效快卻注定無窮陪葬,後者雖迂回但可能兵不血刃。可惜世上不會有兩全其美的事,一顆心同時有兩個意圖,稍有抵觸,勢必動搖不定,就像一個武林如果有兩個主人,也會動蕩不安一樣。

    很不巧他林陌正是需要舍棄的那一個。

    “告訴軒轅九燁,放了他們,我加入你們。”他找到金軍的主帥蒲察秉鉉,暗示他們林阡林陌不可兼得。

    蒲察秉鉉微微一愕,一沒有想到林陌能在萬軍之中認出自己是具備話語權的那個,二則,沒想到林陌會在此時妥協。

    放了他們,我加入你們。可這樣一來,他連原先的求死都不能了。

    原先,他在大散嶺遭到宋麾下背後一刀,是心如死灰、萬念俱焚,以為南宋江湖他不配眷戀。既然被眾人舍棄,還不如安靜地死去,也好結束這荒謬的三十年。

    痛徹骨髓,一旦萌生死誌,頭腦一片空白,哪記得自己是誰。直到林阡遇襲,方才神魂附體。

    “為了救他,投降我們?豈非心不誠?天驕大人如何敢要?”蒲察秉鉉心思透徹。

    “我不是救他,我是救你們。南宋援軍如果前來,抑或林阡走火入魔,在場眾人勢必死傷慘重,不如走軒轅九燁的‘阡陌之傷’。”林陌與其說在談判,不如說是命令和脅迫,彼時他低聲平心靜氣,字字句句都說進了蒲察秉鉉的心坎,“一蹴而就,向來不比從長計議,欲取林阡性命,以我與他抗衡,才是最佳方略。”

    “你肯與親生哥哥為敵?”蒲察秉鉉半信半疑。

    “他與他麾下已然置我於死地,”他隻有這句話,帶了十分的真。

    盡管林阡此行示出良心,林陌卻被世態炎涼傷透,不想再與林阡談什親情。

    說這句話,是為了回答,他不再當林阡是兄弟。僅此而已,與救林阡不抵觸——

    他那時其實已經對林阡生恨,雖然還沒恨到後來那強烈;但他卻知道在川蜀發生的那一切都不是林阡的錯,義軍也是被形勢所逼迫不得已,如果非要怪,隻能怪命運,怪他自己次次都是後者!

    何況,他最不想念昔無辜受害。

    萬箭齊發,殺氣如麻,林阡已滿身是傷,念昔也血染白衣,他見不得這情景,無暇再作考慮,

    林阡,身陷敵營的三個人,你是她的依靠,所以隻能我留下,才可換你們平安離去。

    不,命途上,是你們留下,我離去……

    “川宇你做什!”她沒喊出來,他卻聽到了,然而隻淡淡往後回顧了一眼,念昔,你問我做什?求死不能,便隻能活。醉生夢死、行屍走肉的林陌,或許還能給你們做最後一點事,散最後一絲熱……

    金人們既然搖擺,那就我給他們牽引,掙得你們哪怕一絲的喘息,也好等短刀穀更多援軍到場。

    林陌確實是主動提出去金國,但又有誰人想到,原因隻是,他不想看到林阡夫婦浴血?

    一去萬,後會無期,雖可解決眼前的困局,他從今的路,卻隻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沒錯,林陌不可能是為了救林阡,他那樣恨林阡,而且他還有秦向朝等著我們幫他救,他需要我們都活著。”蒲察秉鉉設身處地,推己及人,相信了林陌的話,甫一決定,便即刻告知軒轅九燁商議。他們雖然覺得林阡不會輕易入魔,但因為宋的到場,估計到盟軍戰力難測。陳倉的這場硬仗,對林阡久攻不下,長此不知幾多損失,終於決定接受林陌的建議,選擇軒轅九燁本來就更傾向的阡陌之傷——圍剿林阡,原本就是個臨時計劃,倉促之間絕沒有招降林陌穩妥。

    “回來!別去!”林阡的這一聲狂吼,被完顏昱、軒轅九燁、薛煥決定撤離的千軍萬馬淹沒,那時林陌與蒲察秉鉉已無緣聽見。

    誰都不願林阡入魔,可一線之間他還是入魔,剛好完顏瞻把惜音劍分走,剛好沒人能攔住林阡,可是林陌和蒲察秉鉉又如何預知?

    越不想它發生的,越是觸動它發生了,隻可惜林陌沒有看見這些身後的事。不消片刻,陳倉金軍從上到下全遭到林阡血洗,那就是蒲察秉鉉和軒轅九燁最不想看到的無謂犧牲。

    後來蒲察秉鉉和軒轅九燁皆歎惋,如果林陌早半刻走,也許不會出現林阡入魔的末世景象,

    遲了是因為放不下,決定卻因為舍不得,

    淡淡往後回顧了一眼,淡淡回顧,深深一眼。

    再後來發生了什,林陌也不太記得。

    昏昏沉沉,發燒發脹,身體感覺像腐爛了一樣,

    明明已經包紮,胸中、背後卻好像還有無窮鮮血噴湧而出,那時多想有人能抱住他、照顧他,這個人,卻十幾年來不在身旁。

    

    他醒來時,醒在延安府溫暖的床榻,看到明亮的火燭,華麗的屋宇,繁忙的奴仆。

    新生,為何痛不欲生。

    “不止一個金人招降我,十年前,我便沒答應,十年後,也斷然不。這一生,絕不。”是這個誓言、原則、立場,它打破得如此狼狽、荒唐、徹底。

    別人還可以安慰說,來到金國而已,不一定就是降金,可他是林阡的弟弟,身份太特殊,隻要離開林阡就必然是去了反麵。

    “口口聲聲不想做,最後卻終究做了……”悲笑一聲,苦歎,自嘲。

    然而,旁人怎想不要緊,隻盼林阡夫婦能懂他。他曾想死,甚至忘記了秦向朝,回過神時立刻就想到還有父親要救。不過蒲察秉鉉的推己及人終究南轅北轍,在林陌心,與其拜托金人幫助,還不如寄望於林阡夫婦放過。如果可以,就用他林陌一個悄無聲息的未來,在換林阡夫婦平安後,再向他倆謀求保住秦向朝一條命。

    他分不清心那股求生欲屬於誰,卻因為先要救林阡夫婦、後要等秦向朝無罪釋放而漸漸變得強烈。

    他更安慰自己說,就此步步為營、審時度勢,絕不為金營做半件事、殺任何一個宋人。即使萬眾唾罵說他降金,他做徐庶,問心無愧。

    不曾想,抵達延安府的當天晚上就受到了完顏永璉的召見。

    這件事,竟驚動了大金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那位王爺?那位王爺和吳曦要的一樣,要用林陌的名譽掃地,去損害林阡使之身敗名裂。流言紛飛,隻看林阡自己能否行端坐直、涅而不緇。

    完顏永璉出了名的求才若渴、禮賢下士,當場就賜給他大量的美女、錢財、珍寶,更還投其所好,以琴棋書畫厚待之。做得越多,便越是強迫他在金國紮根。

    他不冷不熱,對那些沒有興趣,也萬萬不敢有興趣。

    耳邊響起“公主”,循聲而望,他臉色不禁微變,既喜又驚,恍如隔世。

    換了身裝束而已,扶風便從小家碧玉,變成了眼前的國色天香,隻是神情中尚存三分惆悵。

    興州一別,已有數日,他九死一生,未曾有閑暇去想象黑衣女是怎樣給她治傷。

    想必黑衣女又是為了錢財,將她帶到了金國,與他會合?可為什,扶風竟成為了公主?

    “我被扶風千尋夫的事感動,加之十分投緣,便認她做了義女。”完顏永璉如是說。

    “又認了一個?王爺認女有癮啊。先前風流千尋父,王爺一下就認了三個。”仆散揆笑著打趣。

    “扶風雖然一心尋夫,卻口口聲聲稱你少爺,不能門當戶對,不敢表露心跡。”完顏永璉半帶玩笑,言語中卻有不可抗拒之威,“今日我就做主,將曹王府這位絕色公主賜予你,如何?”

    林陌向來木人石心,不知扶風一縷柔情早已代替尉遲雪牢牢綁縛在自己身上,被完顏永璉這般直接點破,才明白扶風在婚宴上給自己擋刀不止主仆情誼,這晚大庭廣眾之下,看她淚光點點,臉色蒼白,身上的傷全是因他而受,他又如何能夠拒絕這賜婚。

    “他要的不是那個公主,隻是那個地位,做出這樣的事,何曾想過對主公的聲譽傷害?”華一方曾經不解地對林阡訴苦。

    可他林陌要的,偏隻是那個公主,不是那個地位。

    “我不是什大金的公主,他們更想認你做駙馬而已。”獨處之時,扶風顫聲對他說,滿臉俱是抱歉之色。

    “你不該來。”他簡短地回答,洞房花燭夜,他依舊一人去了書房。

    “少爺……”扶風神色黯然,誰又該來?

    那將近半月的時間,麵對完顏永璉安排的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林陌不止一次借故逃避,也因為聞知林阡夫婦脫險、但秦向朝杳無音訊而試圖帶著扶風離開囚籠。

    趁著完顏永璉去環慶戰區求見完顏君隱,他尋到了最好的機會和扶風暗中出逃,不幸卻功虧一簣,在即將出城時被一把熟悉的佩劍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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