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5章 山有木兮卿有意

類別:武俠修真 作者:林阡 本章:第1585章 山有木兮卿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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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妙曼舞姿淡去,置身九曲黃河萬沙,被天地浩瀚雄渾環繞。

    今日雖又付出與盟軍隔絕的代價,林阡卻掌握了不少想要的線索,盡管對燕落秋還是霧看花,但至少探查到謝清發夫婦的以下幾點:

    謝清發才是五嶽的正主、燕落秋有權力但有限;謝清發是為了劍譜才降金,明言他日必將反戈一擊;謝清發對燕落秋有過猜疑但終究又輕信。

    燕落秋和謝清發貌合神離;燕落秋在謝清發身邊別有用心;燕落秋在星火灣之戰十有八九是對謝清發做戲。

    而謝清發與嶽離、淩大傑、卿旭瑭三人的對話,令林阡意識到還有一個方向他沒有追溯過,那就是——前塵往事。

    隨後紅蓮業炎的存在和表現,更加加深了林阡這一意識:

    看五嶽,不該隻看現在的五個當家,還應看他們的上一輩何許人也,剛到呂梁開疆辟土時做過些什事,這之前磧口當地土著又是如何生活。

    不僅要看皮,更加要辨骨。

    林阡回到盟軍之後,當即便將這任務交給了和琬,那姑娘當之無愧百靈鳥的稱號,連夜就把消息反饋給了林阡。吟兒笑說,百靈鳥這戰績足以進海上升明月了。

    掀開塵封已久的布幔,得見深藏在下一層的呂梁和五嶽,那才是最核心的一層。

    “盟王,盟主,說來我也不敢相信,五嶽原先的大當家謝曉笈,他居然是個喜歡詩詞歌賦的、風雅之士……雖然舞刀弄槍也很出色,然而竟好像是被其父逼迫。”和琬因為鳳簫吟在側的關係,麵對林阡時才沒那拘束。

    “竟逼迫出一個絕世高手嗎……”吟兒瞪大了眼,她聽林阡複述了古所見,知悉謝曉笈是當年鎬王府首席。

    “這才對。孩子的名字,對應著父輩的理想。謝曉笈的父親愛好武功,才給孩子起名‘通曉秘笈’,謝曉笈自身喜好風雅,才給孩子起名‘中間小謝又清發’。”林阡說起謝清發這個名字的來由。

    “哈哈,倒也是,海逐浪的父親一聽就是海盜,祝孟嚐的父親一聽就愛廣結天下,楊致誠的父親一聽就很注重誠信禮義……”吟兒笑嘻嘻地舉一反三,林阡連連點頭稱是。

    “十多年前鎬王府以謀逆罪覆滅,謝曉笈等亡命之徒輾轉到磧口,此地卻原本聚集著一大群文人雅士。謝曉笈一則需要立足之地,二則本身就喜好風雅,所以迫切希望與他們親近、融合。而那些文人雅士,理所當然分為兩派,一派不願接受他們,怕他們喧賓奪主,一派卻被謝曉笈魅力吸引,接二連三投奔而去。”和琬繼續說起舊事。

    “可以想象,當時的磧口經曆了很多明爭暗鬥,謝家父子收服這些風雅之士費了好一番功夫。”林阡點頭,這就和紅蓮業炎說的“趕盡殺絕”對上了,謝曉笈可能主張懷柔,謝清發卻隻求武力統一,過程中無辜之血一定沒有少流,所以業炎夫人才會提到“殺我姐姐的人”……

    十幾年過去,內亂漸漸平息,逐漸無人說起。那分為兩派的風雅之士及其後人,像攬月公子般接受五嶽管轄的占了絕大多數,而像紅蓮業炎那樣寧死不屈的寥寥可數、甚至隻剩他兩個——因為謝曉笈死後,謝清發必然無人可控,對餘下的不服之人進行了多番血洗。

    所以紅蓮業炎一定活得很不容易。

    這些年磧口能進入棗林深處的有緣人,幾乎沒誰能活著出去,所以無人了解棗林至深還藏一個枕雲台、墨香居,不知道有紅蓮和業炎終老於彼處。終老,即避難。恨天下不見兩狂生耳,恨?當然恨,因為他們和辛棄疾一樣,是被迫隱居!

    那地帶常年雲霧詭譎,當地人無事不會靠近,林阡若非為躲嶽離走得倉促不可能深陷其間,想來正常反應也是避而遠之。所以別說當時他犯錯、認不清南北,就算紅蓮業炎諒解他,夫妻倆為了自保,也一輩子都不可能解除這厚重迷霧……

    “你也沒犯錯。紅蓮業炎對入侵者本就是寧枉勿縱,你彈琴抵抗是自衛,一點問題都沒有;你初時抱拳道歉,他們性冷不愛理人,怪得了誰?至於你越走越往去……哈哈,他二老設個迷宮陣,可不就是讓人分不清南北,哪能怪你言行不一?”吟兒聽他複述棗林和枕雲台,笑著辯說他沒錯。

    “不過,我既走進去了,終究便是原罪,人心難測,誰知我是不是故意?”林阡帶著愧疚之意,“還毀了他倆的住處,不知他倆現在怎樣了。”

    “我忽然有些懂了……”軍帳除了他倆和百靈鳥之外還有第四個人,沙溪清,一直沒有說話,這時看和琬離開才開口,“原來,她是這樣融入了五嶽。”

    不用他再多說一句,林阡和吟兒也都徹悟,她,燕落秋。

    燕落秋在河東一帶是出了名的才女,她之所以能夠和五嶽殊途同歸、肯代入他們為眾人的未來打算、表現得根本不像是個才來兩年的外人,是因為五嶽有一大群風雅之士,與她興趣相近、氣味相投。她雖被強擄,罪不及無辜。

    “我先前推斷,謝清發把處理寨中事務的實權交給她,是為博她一笑、近似有些討好,原來不止如此……”沙溪清笑歎,“他還看中了她能幫他聯合和調動這群為數不少、吟風弄月的隱者居士,主動地、心甘情願地為他們鎬王府做事。”

    林阡點頭,星火灣之戰,一往無前的熱血男兒,大半都不是鎬王府的嫡係,而隻是如燕落秋所說,要守護家園的白衣儒雅。

    “謝清發授意她跟攬月公子那些人接近,還可以解釋成,謝清發很愛她,看她喜歡琴棋書畫,就用那些擅長的人來留她、鎖住她。久而久之,攬月公子那些人,就成了她的朋友,她的羈絆。”吟兒眉間平添一絲憐憫。

    說到底謝清發贏了,留住了她也達到了目的。燕落秋被融入五嶽的同時,風雅之士也融入了鎬王府,她與他們彼此吸引、相互牽製,卻要一起為謝清發賣命。一個逃不掉,個個逃不掉。

    “我先前聽燕落秋彈琴,覺得她好像失去過什……失去的,恐怕就是她原本安逸的生活吧。”林阡作此推論。

    柳林三當家麾下的兩個逃兵曾說,燕落秋和風雅之士所謂聊得來,隻不過是為父報仇的障眼法,她時時刻刻都在伺機給她父親報仇。

    不,不是障眼法,她很可能真的被牽絆,那就是屬於她的責任感。她之所以堅持要回五嶽,不完全是為了替父報仇,更因為她不能任憑謝清發胡作非為、把所有無辜之人都拖進萬劫不複的深淵。那才和她對楚風月說的話吻合,“不如一夜與風醉,醒時洗盡萬世仇”,這句話,高於謝清發的中立態度、另有深意……就因為這句話,林阡一直覺得,她即便是孝女,也未必是個把仇恨看得高過一切的人。

    “不管是為父報仇,抑或自願被風雅之士牽絆,她都確實會和謝清發一路唱反調,直到將他甚至他的基業連根鏟除。所以隻要謝清發有意和金軍合作,她都必然暗中籌謀和林大俠你合作,甚至如她那般聰明,很早就意識到謝清發的立場,也很早就看中你、接近你、投靠你,這都符合我們看到的一切……然而,若是這樣的實情,又怎會難以啟齒?如果說外麵人多口雜、她想藏住動機無可厚非,卻為何孤男寡女還不向你求助?”沙溪清搖頭,還是有解釋不通的地方。

    這些猜測,在燕落秋親口承認之前都隻是猜測,人心難測,你怎知她不是在耍你與你遊戲?所以,燕落秋對謝清發的居心叵測,有可能是林阡一廂情願,也可能是謝清發太過多疑,疑點歸於燕落秋。手段高明如她,麵目神秘如她,隻要一天沒有說真心話,她就依然是林阡的合作者首選,和謝清發必須處在上風的妻子。

    “孤男寡女,哼。古邊上,你們窺聽他人、沒有什交流;棗林、枕雲台和墨香居,你們一直都有性命之憂;那,後來呢。”吟兒見林阡送沙溪清出帳,幫他把厚厚一遝信搬到案上,與此同時,審訊開始——

    隻見她目露凶光,不懷好意地笑著,伸手將他的路堵住,一步步把他逼退壓到營房壁,殺氣十足地柔聲問:“小阡,床榻我在加寬,要硬還是要軟?”

    這家夥明擺著做足了準備、趁林阡向和琬交待任務時從仇偉那得到了所有情報,仇偉也完全聽從了燕落秋的意思,把他能記得的對白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吟兒……

    可想而知她能氣得七竅生煙,卻不動聲色了這久,現在還衝著他以毒攻毒,和燕落秋簡直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可惜她要把他壓在壁上身高還是不足,被他輕輕地挽住手臂借勢反推,他低下頭來帶著笑,溫柔不要臉地對她說:“你我之間,還用得著床榻?”

    她臉上羞紅,推開他而不能,他微笑將她就地按倒,軍帳一時情趣盎然。

    “可是你,終究被她看上了。這攻勢,這姿容,換作我也無從招架。”吟兒卻仍然抗拒,在他身下強烈掙紮,見他不肯放手,於是噙淚生氣,“美貌性情氣質,她是天下第一,而我,連榜都排不上去。”

    “吟兒,我不知怎令你相信。她說,世上總有個人是最好的,那個人會讓你奮不顧身,即使是錯的也會為他做,哪怕辜負了對你好的,縱然送了你自己的命,都不後悔。那個人,會將你畫地為牢,讓你為他破例。”他看她真不願意,隻能作罷,勉強起身,依然嘴笨,“我記得深刻、一字不差,因為我聽她說每一個字,都想起這是我對你。”

    他沒有說好聽的話,她卻聽得眼淚奪眶,再多的氣都化為繞指柔,抬起腰將他衣帶往下勾:“也是我對你。”

    他俯下身對她深深一吻,手指緩緩令她衣衫滑落,雙臂擁緊她溫軟的身體:“傻丫頭,你才令我招架不住。”

    “還是……別在這帳邊上?”聽到簾外人聲不絕,她膽子小,趕緊說,“隨時有人來找你。”

    “天塌下來都別管。”他在迷宮其實也怕過,怕他陷在棗林出不來,沒辦法抓緊時間和合拍的人在一起。

    “你在天就塌不下。”她和他原是一樣的人,瘋起來什都不顧。

    “吟兒……”

    “嗯?”

    “自信些。那都是別人排的榜,我這沒有榜,隻有你。”

    “嗯……”

    同諧魚水之歡,共效於飛之願。

    夜深人靜,他重新坐回案邊,看各地戰書並給眾將回信,她略帶疲憊、心不在焉地在旁磨墨。

    “咦。這是什。”他發現桌上有個小碗,初以為是藥,聞味道不像,“我錯過了慶功宴,是吟兒給我留的湯嗎。”嚐試喝了一口,臉色差點花了:“這什!?”

    吟兒忙著打欠,啊了一聲緩過神:“這……這是……”

    “放碗醋在我案上作甚?!”他哭笑不得。

    “原想著懲罰你,給你嚐嚐,喝起醋來是什滋味,將心比心。”她撅起嘴,“以後遇到別的女子,就不敢輕易釋放你的魅力。”

    “你是想讓我牢牢記得,你是個怎樣的悍婦。”他苦笑,“不過,這醋不是太酸,帶些甜味,一看就是米醋,可以喝。”

    他眼看著是真的餓了,竟將這米醋一飲而盡,攔都攔不住。

    “哎呀,我去給你做好吃的去,也不知有沒有黃河魚。”她趕緊跑出去給他下廚。

    

    吟兒端著菜回來軍帳,看林阡眉頭緊鎖:“咦,怎皺著眉?”

    “陳將軍,懷疑小王爺是我所害,他怎就咬定我不放!”林阡難掩煩悶,不願被知己這樣誤解,卻也知小王爺在陳鑄心中勝過一切——

    那封被王塚虎公布於眾的匿名信,本身不過指向了閻夫人兵變有第四方知情,奈何因為小王爺死去而被陳鑄無限放大,放大成始作俑者罪無可恕。

    “咬定是我們指使,他心就好受些?”吟兒努力去理解陳鑄,自然和林阡一樣犯愁。

    “此戰仆散安德身處河東,所以控弦莊在環慶是完顏綱和軒轅九燁代為操控,由他們負責追究盛世的內部鬥爭和小王爺的死。陳將軍偏要越俎代庖、不依不撓追查我方細作,查他們的字跡和暗器。”林阡對吟兒說時,吟兒意識到這信來自落遠空。

    年初陳鑄還未到環慶的時候,就一直致力於掃蕩海上升明月,情報戰打得風生水起,幫助當時一敗塗地的陝北金軍站穩了腳跟。南宋方麵連番損失,楚風雪被迫“身亡”轉職、“掩日”下線全軍覆沒、辜聽弦兵敗喋血環州,都是拜他陳鑄所賜。若不是後來楚風流怕他身兼兩職辛苦,也不會著急重新組建控弦莊。

    真可謂戰功赫赫、經驗豐厚,前輩是也。本就藐視才剛上任的完顏綱,即便小王爺未死,看到完顏綱那樣討厭,陳鑄估計也是會去搶功的,誰教他是個人盡皆知的小人呢。

    這一番追查著實艱辛,由於資源匱乏,陳鑄起先毫無進展,卻憑著滿腔的執念,於茫茫人海中撈到了解甲歸田的王塚虎手下。“正是小王爺出事當晚,被帶信飛鏢射中了小腿的那一個。”時隔多日,就算把那人小腿拆了,也很難研究到飛鏢的形狀、力道,但天道好輪回,那人偏就沒把飛鏢扔了……

    踏破鐵鞋無覓處?功夫不負有心人!陳鑄不露聲色,開始著手在當晚附近駐紮的金軍,從上到下,由到外,一個一個地查!但不像完顏綱那樣正正經經借著職權去詢問,而是因為怕被阻撓、被嘲諷,故而偷偷摸摸去觀察,看到可疑者離開當即就潛入營房翻包袱、找暗器、比對字跡……

    明明有親信可用,但陳鑄這回是一個人都不敢輕信了,事必躬親,單槍匹馬,逐漸忽略了他該做的正事,不再對著宋軍攻城略地,反倒衝著金軍無孔不入。

    如他這樣廣泛撒網,終會觸碰萬中之一。那飛鏢的持有者,是掩日如今的下線之一,金軍職位不低,回營時碰巧和陳鑄擦了個肩,案上書信依稀被動過,這才想到會否和小王爺之死有關。反向查探,才知王塚虎麾下飛鏢交公。反向跟蹤,才知陳鑄這瘋狂舉動,更親耳聽到陳鑄醉酒提到一句,林阡,是你?

    此前眾人不知陳鑄竟會咬定林阡這樣查、而且還查這深這細,是以誰都不曾銷毀慣用暗器,但因為僅是擦肩而過,無法得知陳鑄有未搜到這東西,就是這若有若無,才害那下線提心吊膽。陳鑄此後再也沒光顧過他的營房,卻也未曾對他動手,是一如既往要放長線釣大魚?於是那下線和掩日沒再交流過一次,僅把情報從蘆管吹出隔空告知。這般境況下,掩日好不容易新建的這一脈,竟又有全線癱瘓的可能。

    “寧可掩日一脈再次傾覆,也要將飛鏢持有者撤回來。”林阡知道,今次又重蹈了環州覆轍,海上升明月的第三級暴露,嚴重威脅到了掩日和落遠空。

    “這件事,落遠空應當不是向你求助,而是該先斬後奏地通知你吧,他和寒將軍是否已經決策?可別被這一來一回耽誤了。”吟兒問。事態緊急,落遠空應該已經告知寒澤葉、當時當地就做了決定,現在隻不過是匯報結果給林阡而已。若是等到林阡回信再處理,恐怕海上升明月都被一網打盡了。

    “澤葉確實和我想得一樣。”林阡看楚風雪的信上沒寫,但下一封寒澤葉的信上有一句,“落遠空安全至上。”

    “那便好。”吟兒鬆了口氣,想來他們那些細作也不會那笨。

    “這邊陳鑄在掃蕩,那邊完顏綱也沒閑著。”林阡忽然一笑,把寒澤葉的信給吟兒看,吟兒一愣,不知他笑什。

    展信,才知完顏綱派遣了一批控弦莊新人,安插至靜寧、秦州等地以及金宋邊境,這當然不會是為了小王爺,而是要對付吳曦麾下南宋官軍。

    寒澤葉之所以知情,是身處秦州的曹玄截獲奸細情報;而發現奸細並實施抓捕、將之扭送到曹玄麵前的,是曹玄麾下的運糧官宋。

    “呀……”吟兒臉色微變,這才知道林阡為什看到這頭疼的消息居然還笑,確實值得高興,那可是他最想看到的進步,比這信上任何事情都重要,“原來是宋堡主啊……”

    “他聽了我的話,即便平平庸庸,隻要安分守己,也照樣能為抗金出力。”林阡滿意地說,“可他畢竟有才,若能領悟透了、不再追名逐利,我還是會調他到前線來做主帥的。怎能浪費了一個‘九分天下’,培養多少年才得這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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