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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人靜，幹戈止歇，雖不至於立即見到海晏河清，到底也體驗了片刻歲月靜好，氣氛和心情都不再如傍晚那般繃緊。

    吟兒醒轉之時，林阡尚未歸來，她不知被誰送回了寒棺，心口又有些輕微的疼。轉過身，卻意外看到個嬌軀軟臥自己身旁，不由得咦了一聲：“落落？”喚了幾聲燕落秋都沒有醒，睡這沉明顯是虛脫所致。寧可受凍也要睡在這，卻是對吟兒的貼身保護——她不可能允許燕平生有再一次的後院起火。

    “謝謝，落落……”吟兒感動得熱淚盈眶，當即決定不再喚她，繼而將她衣裙褪去一些、借著燭火仔細察看。所幸，落落的臉沒有受傷，處理得好的話，這雙腿也不會留什疤痕，否則，吟兒連百死莫贖的心都有……輕撫這些傷口，吟兒情之所至，對著她俏臉親了一親，電閃之間，卻被落落那句攻擊性十足的話提醒，愣在那頃刻就失了神——

    “活著都壓不住我，死了就能壓住嗎？別天真了。”這，是燕落秋作為情敵對她的挑釁！

    同時，遙遠的意識彼岸，還有燕落秋當著自己這“屍體”麵撩撥林阡的笑：“我隻聽說過，寒棺逗小阡……”

    “哼。我不在的時候，你倆翻天了。”吟兒記憶越來越豐富，驀然被激起強烈戰意，“今日要教你知道，何謂寒棺壓落落！”

    你不是說我壓不住你嗎，看我怎壓住你！想到就做，吟兒即刻爬到她身上去，輕笑：如此，不就壓住了？！陣陣幽香沁人心脾，感覺她身體溫軟如玉，吟兒忽然又不舍得壓她，“這樣，似乎不妥……”臉紅趴了下去。

    “不對啊！既為刀俎，何不魚肉？”由於想起自己曾赤（和諧）裸被燕落秋看了個夠，本就好色的吟兒，有仇必報趁她熟睡把她也一下看光了，最後體力不支眼皮打架，索性抱著她做起夢來。

    

    後半夜，林阡才終於回到寒棺，那時他隻覺得頭暈腦熱，極想要趕緊休息會兒。

    喝酒都沒這醉過，記憶如同斷了篇，和仆散揆交談過什？完全沒有印象。還好那時有柳聞因、白虎、趙西風先後趕到，順利以萬演和高手堂交換回了馮天羽等俘虜。

    起先，金宋雙方的條件並沒有很快談攏，然而就在互不相讓之際，林阡甫一見到那軒轅九燁，突然翻過談判席將其撲倒在地暴打一氣，不知道什仇什恨地揚言“見一次打一次”，直接把那位毒蛇大人打得一臉懵……難以置信會有這咄咄怪事，可是林阡自己也隱約記得好像確有其事……無論如何，談判過程中公然毆打對方重要官員一定是做錯了，大錯特錯……

    此外，聞因還說他那時失去理智大呼小叫一直叫她給他放血，那一副混世魔王大鬧金營的荒唐樣子，驚得仆散揆當眾答應了徐轅先前羅列的所有條件……

    以上，如碎片一樣紮得他全身都疼，疼得火辣，頭皮發麻，總算他被白虎馱回來時，連素來沉穩的柳聞因，都被他折騰得氣急敗壞。

    回到寒棺範疇，溫度一降，他突然記清楚了半夜前這發生的風雲淩亂——生死關頭，千鈞懸於一發，麵對著可能萬刃加身的凶險也不肯退讓的兩個人，傾盡全力守護他林阡才教他沒有徹底入魔，所幸他倆是因為自身命好才活下來，否則，南宋這三足鼎立可不是要被他林阡給殺沒了？

    “天驕……”徐轅傷勢極重，就地宿在半山，一直到他探望時才脫離生命危險，剛好睡了一覺醒過來聽他懺悔，“天驕，我覺得自己，實在太可笑了，為了保護天驕，結果害了天驕……”

    “你隻需記著初衷，我為你顧著結果。”徐轅麵色平和，他不僅這說，也著實做到了。如果不是因為徐轅臨危的那一推，林阡將會更加荒謬地——由於吟兒醒了一時高興、結果高興地衝動著斬了吟兒……

    可是林阡完全不懂，明明他沒有入魔，為什會有入了魔的言行舉止？對了還有一件披風，昨天淩晨他想在寒棺留給吟兒的，不知道為什卻沒留，傍晚那場激鬥他戰力飆高內氣暴漲大殺四方之際，居然還沒忘把這披風扯了下來拋給吟兒。一瞬間多餘的這個動作源於他的初衷：既然曾經想給吟兒披上卻沒完成，那哪怕把她打飛了都要給她披上……

    什心態？匪夷所思！他自己都氣得想給自己一巴掌。往山上走，想問吟兒怎樣了，然而偌大一個盟軍，尤其女將，沒人願意同他講話，個個都是躲之而不及。唉，真把我當魔了吧……

    “吟兒……”悔不當初、五味雜陳的他，一進寒棺就呆住了，見隻見，昏暗的燭火下，靜謐的棺材，吟兒正抱著落落睡得安然，一息之間，他所有的煩憂都排空，“原來不是夢，你真的活了，活著……”

    淚水止不住，先前他一直用戰鬥麻痹自己，以為每時每地吟兒都在側，可是每次要抓住她影子她都飄然而逝，度日如年，年代一久，不知她是第幾次醒、她的醒是真是假？他發現了她就像個泡沫，隻要相信她在就會被戳破，所以後來再看到她他索性就不去在乎她，祈求著那樣她還能長久存在，如此，那溫暖的目光還能凝結在他背後。

    直到戰鬥終於了結，一切歸於平靜，他才相信了上天待他不薄，原來是真的將她還給了他，情不自禁躍入棺內，陪她一起睡一覺先，管它到底大夢幾千！忽然真就覺得疲累，什都不想管，一切拋諸腦後，將她翻過身輕輕摟進懷。

    吟兒原還覺得輕鬆愜意，忽然又聞見那熟悉的煙火氣，縱使在睡夢中都心中一緊，疑幻疑真，既壓抑又快樂，泣不成聲，不知今夕何夕：“糊塗鬼，你怎才來啊……”

    “對不起，吟兒……哪一次，我都來遲了。”他聽出她滿腹委屈、不似醒著，才知這又是一次單方麵見麵，再掂量起手這微不足道的分量，心中一慟：“這還怎養胖？”怕再一次失去她，遂緊抱她不放手。

    

    這一覺恍恍惚惚不知睡了多久，筋脈通暢，神清氣爽，舒服至極。

    吟兒再次醒來時，推開身上的重物起身，寒棺外的陽光已經射入洞口尺餘。

    那重物也被她推醒，一喜直接爬坐起：“吟兒……”

    她一愣，轉身發現左邊這重物原是林阡，暌違太久，她霎時噙淚，欲撲到他懷中與他互訴離殤，那時右邊有輕物慵懶地轉了個身，她一驚回眸，看到落落將醒未醒，隻不過調整了一個睡姿而已，體態修長，曲線玲瓏，絕色容光，名不虛傳的睡意盎然。

    就這呆呆打量著落落，吟兒原想說的話都忘光了，對林阡的一腔熱愛忽然就化為山西老陳醋，氣得直接罵他：“你……為何要擠進來睡？！”

    “我……”林阡臉上一紅，太困了？忘乎所以？還是別的什原因？為了睡吟兒，竟忘記避嫌……

    “不擠，很和睦。”燕落秋本也就是要醒的，被她這話說得睜開眼，惺忪起身，笑意朦朧，“今晚睡就要換個位置了，吟兒。”

    “好啊。”吟兒爽快地答應，全副武裝跟她鬥，“你同他換。”

    燕落秋一怔，戰逢對手地一笑：“伶牙俐齒。”

    “彼此彼此。”吟兒望著她時，心情繁複，其實她早就接受了燕落秋和林阡的絕配，甚至在性命垂危之時，她希望燕落秋能答應自己陪林阡共赴征程；也因為玉皇山沒來得及說遺言的緣故，吟兒在心告誡自己，吃一塹長一智，真話不要說半句、更加不要留心底，所以她現在應該對這個救命恩人服軟才正確，直接告訴落落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讓林阡迎娶你過門。然而，為什一有了氣力就想著要與她鬥呢？說到底，還是因為對方不夠矜持、總愛蹬鼻子上臉吧，這落落，真是讓她又愛又恨啊……

    “我出去看看，有什可吃的。”燕落秋忘記腿傷，要躍出棺去卻忽然頓住。

    “小心……”吟兒的動作卻出賣了她的內心，燕落秋盡收眼底，慧黠一笑：“罷了，相扶一起去看？”

    吟兒正待點頭，林阡決然搖頭：“不行。”他知道吟兒火毒未清，昨日之所以出棺未死，是因為何業炎給她灌下了此地的所有寒毒，誠然那舉動告訴林阡燕平生本心向善，但這種欲速則不達和當年田若冶對吟兒造成的傷害有什兩樣？

    驟然見他這樣從木訥變嚴肅，鳳燕二人都是一驚，繼而都臉色蒼白，一個害怕自己出不去，一個覺得自己對不起，林阡一驚回神，清楚後院起火和燕落秋沒關係、何況她為救吟兒豁出性命……他沒有責怪她的權力，更加不想吟兒絕望，於是當機立斷作出讓步：“就在棺外別走遠。吃的東西我去找。”

    

    他是在給鳳燕二人覓食時才知道大夢丸的事的，以訛傳訛之後，傳到他耳中的版本是“主公不可一日無女”……大驚之下險些把早飯潑了自己一身，急急去找慕紅蓮問個究竟，聽紅蓮講了才稍微放下心。原來那藥確實會令人醉生夢死，他前後共吃了一瓶以上，那藥效可能會維持一年，這一年的任何時間，他都可能不分場合地突然求歡合。

    “還好沒有傳得那離譜，可是……也靠譜不到哪兒去！”林阡恨不得把慕紅蓮痛打一頓，“你給我藥時不能明說？！”

    “說了吃多傷身！說了啊！”慕紅蓮抱頭鼠竄，這時候滾圓滾圓就是個優勢了。

    “我哪知是這樣傷身的！”林阡氣不打一處來，想狠狠收拾紅蓮，奈何業炎不知為何換了個人，斜路扶簫來戰林阡，護夫得很。

    三人追打，沒老沒小，渾似頑童，完全忘機，都不知燕平生是何時來的，此刻正遠遠望著他們仨。

    “宗主……”慕紅蓮趕緊退到一邊，何業炎一愣，神色微冷，別過身去。

    “小何，還生我的氣？老慕，你也不勸勸。”燕平生不卑不亢上前求和。

    “你說呢。”何業炎擺架子。

    “當時我以為秋兒送命，才瘋了失去理智……”燕平生說著大實話，“老慕見你危險，不也瘋了？瘋了的人，做錯事的時候都不是心真的想。”

    何業炎想起那動情一幕臉上一紅，慕紅蓮連忙點頭，爭取這當家做主機會：“至親至愛遭遇危險，才會忘卻一切、一時失心。”

    “好吧，宗主，我也不是惜命之人，隻是不忍真心被誤。”何業炎被丈夫牽著下了這個台階，卻一不小心走下了婚姻製高點。

    “我確實不該踐踏真心，下不為例，小何。”燕平生勢在必得。

    “自然不該。連忠臣你都想殺盡，誰還會為你奪回黔西？”說白了，何業炎更憎惡的是他當時的破罐子破摔。

    “怎你們還想奪回黔西？”突然林阡佇立在側冷厲提醒，聲音再低，都像一個霹靂打在他們仨之間。

    “啊……”何業炎自知失語，不知怎回答，慕紅蓮趕緊把她拉到一邊：“臭婆娘，後來盟主她說了那多，你難道都沒想通嗎？！”強調“後來”，是告訴林阡，奪回黔西是先前所想；強調“你難道都沒想通”，則是問燕平生，宗主您想通了嗎？

    “鳳簫吟說的話，多半都是有道理的，否則當時我與趙西風也不會握手言和。”燕平生回看林阡，目光犀利，“倒是你，當真像她說的那樣，與我是同道中人嗎？今早醒來時我想不通這一點：為何你學得會那叛逆霸悍的‘風虎龍’，卻學不會我這仁慈的‘天地人’？不過後來我又說服了自己，你是悟性太低了。”

    學什學，你教過我嗎？林阡強忍著吟兒受害的氣，唉，算了，你昨夜之所以瘋癲，也是練武岔氣、受了吟兒睡寒棺的連累，歸根結底，禍首還是我林阡……想到吟兒當時接連說倒了寧不來白虎燕平生萬演，聽來威風，總是四麵受敵，又想到她一再被自己和完顏永璉的刀兵所傷，林阡忽然就眼眶濕潤。

    “哎，我話說重了啊。”燕平生看見他傷感不語，趕緊注意語氣，把話說柔，“我知道，你是悟性低，但也很努力。隻要你是個仁慈之人，終有一日會貫通‘天地人’的。”

    “說來我對這‘天地人’，還真是有疑問。”林阡回過神來，收拾心情，不恥下問。

    “問。”燕平生覺得，這小子不敏但好學，一時興起，隨時傳道受業解惑。

    慕紅蓮和何業炎看他倆走遠，鬆了口氣，伴君如伴虎啊。

    

    “魔神的萬雲鬥法……”走遠幾步，林阡開口問。

    “叫他老二。”燕平生不願聽人叫那叛逆魔神。

    “呃……”林阡語塞。

    “叛逆，你選。”不叫老二你就叫他叛逆唄。

    “就沒個具體的名字嗎？”林阡火大，受不了被牽著鼻子走。

    “燕一笑。”半刻，還是燕平生妥協，告訴他。

    “魔神的萬雲鬥法，與您有兩個不同之處。其中之一便是，他的二十五招，每招隻可以與相鄰的相接，萬萬不能間隔著跳躍，譬如第一刀，隻能和第二、六、七刀相鄰，可是您的萬雲鬥法，卻不受困於這不能跳躍的規矩，第一刀可以和除了尾招的任何一刀相接，隻要滿足這二十五招以任意搭配打完一個輪回即可……為什會這樣？”林阡在第一次和謝清發交手時，就蹊蹺過。

    燕平生從聽到“魔神”開始就氣得不想說話，既然你林阡最後還是要叫他魔神，那你為什非要我妥協告訴你名字啊？！強迫著我非得由你占據主導！？

    “正因為囿於這規矩，魔神那二十五招演變出來的刀譜，遠遠不及您的厚。”林阡繼續說著當時的感受，燕平生聽到“遠遠不及”這才有點得意，說：“做人寬厚、做事玲瓏，他自然遠遠不及我。”

    “光以仁心仁德，我覺得並不能說通，畢竟謝清發也能打，他仁嗎？隻是悟性高吧。”林阡才不給他麵子，極力說著自己的見解，“我曾潛心入刀，去看謝清發手您傳授的萬雲鬥法，發現了一些刀法的本質。原來在相似意境之下，魔神刀中的每一簇雲在撤退時都隻有另一簇雲醞釀登場，而謝清發刀中的每一簇雲在撤退時都有八方欲侵、負勢競上但像約定般輪番登場。由於那八方的每一簇雲都厚積薄發過，故而比魔神的一方撤一方侵自然是更加變幻。看似沒他那井然，但內在卻毫不鬆散。”

    “潛心入刀？怎個入法？”燕平生一副被人看透的樣子，心虛反問，不再故作高深，“你竟看得懂……”

    “為何會如此？不相鄰的這些雲如何會相接？強行讓它們碰觸，豈非戾氣更重？如何在第二十五招消解得了？但是您消解了……打得好的話，所有戾氣都一幹二淨、蕩然無存……”林阡在第一次冥獄之戰見到燕平生時就想問他了。燕平生雖然被魔神鄙夷說“短於參透意境”，可他手上的萬雲鬥法，著實高深莫測，分明在魔神的萬雲鬥法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