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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漢馬嘶風，邊鴻叫月，隴上鐵衣寒早。

    秦州天靖山的七座營寨，自宋肆意屠殺戰俘的那日起算，到這十月初二落入金軍手中已七日。即便宋軍有“掩日”為內應、並及時斬除了“鵷雛”等金方細作，司馬隆依然率領著數千隴岐軍將彼處據守得固若金湯。

    早在去年的隴右之戰初次見麵，寒澤葉就聽林阡說起，“司馬隆雖然看似遲鈍，卻是大智若愚、一通百順，經驗掌握非常出色，與誰都能合作無間。”可塑性強、進步神速的司馬隆，去年還不過是濡染到一些黃鶴去的戰法，今年據說更得到了軒轅九燁的真傳，那就不僅謀略十足，更加敢於使詐術了。眼看他那般出眾，寒澤葉當然眼紅，心想我麾下這宋能及得上他一半多好？算了，一成也行啊。

    除卻司馬隆之外，隴陝戰地倒是還有不少名聲赫赫的金將，不過寒澤葉大概地對他們做了一番評判，要是“武功絕頂卻無智謀可言”的齊良臣、高風雷，要是“作戰驍勇可惜智謀時有時無”的完顏綱、完顏璘，要是“實力可觀，但是遠遜於我”的術虎高琪、蒲察秉鉉，要就是“水平一般膽子極小靠天吃飯”的完顏承裕，除此就是“人浮於事不堪一擊何足道哉”的郢王府眾將，總之，沒有一個及得上司馬隆。

    如此一來，天靖山周邊的金軍設施和兵力，自然不少都被“掩日”一脈輕易探知，甚而至於被寒澤葉清楚地獲悉：隻要攻克一處便能長驅直入大獲全勝。奈何好事多磨，那處要塞偏是司馬隆駐守，掩日等人難以接近和掌握虛實，寒澤葉怎能不歎“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結果曹玄的兩句話便將他要的東風送達：“這段時間郢王屢戰屢敗，若非司馬隆這些曹王留下的人撐著”“近日，據說有人在邊境見過楚風流，我隻怕曹王的人就快接二連三地回來了”……

    一山豈能容二虎？計上心頭就是這快。往後可能是離間，今次顯然是攻心。寒澤葉雖然沒聽到楚風流是怎樣對吳曦策反的，卻和她一樣的洞悉人性和擅長把握時機——“這些天來，敗仗都是你郢王打的，勝仗都是曹王的人打的。”“曹王就快回來了，郢王你要怎辦？”諸如此類流言，必須傳到郢王耳邊，到耳邊就會進心坎。

    彼時誰都還沒得到消息卻也誰都心照不宣：河東之戰林阡刀下，曹王府從上到下拋顱灑血，終使得金帝獲救安然無恙，曹王的官複原職已是板上釘釘。

    有人升就是有人降，郢王顯然早就如坐針氈，聽聞他無意間吐露過一句：曹王這兵權失在鳳簫吟卻得於林阡，蒼天實在是不開眼。

    郢王心態，正中寒澤葉下懷。

    流言如星火必定燎原，但也得有人先播火種，刻不容緩，宋軍最快捷的途徑莫過於莫非。為了擺脫雨祈糾纏，這關鍵一日莫非裝作從馬上摔下來瘸得不能走，好不容易總算雨祈說要給他找藥、終於可以避開她方便行事了，莫非立即以自身為源頭，對郢王近身的人有意無意煽風點火。

    “那隻是第一步，教郢王心亂。”寒澤葉要搬開的，終究是司馬隆。

    也便是這十月初三，亂了心的郢王間接聽從莫非勸導，同意了小豫王上前線的請求，把齊良臣和段亦心硬生生塞在了司馬隆的身旁……

    郢王的目的，卻顯然不是要他倆在實戰中幫助司馬隆，隻不過是為了鞏固地位或者說分些戰功罷了。畢竟，司馬隆是從前豫王府第二高手，遇到從前的少主、府上的第一和第五，全是昔日同甘共苦的兄弟姐妹、本就有數十年的情誼，再加上離府出走的愧疚，司馬隆怎可能不讓著他們？還有齊良臣，司馬隆從來都對其五體投地以之馬首是瞻。

    人心這筆賬，郢王倒是也算得清楚，如意算盤打得賊響：怎說，也要在曹王回來之前，由我的人打個大勝仗立威！小豫王這棋子想來是絕佳的選擇！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那一切卻全都順著寒澤葉的意願——“司馬隆看見小豫王、齊良臣和段亦心，怎會不‘實權被削弱、作戰被掣肘、心情被打亂’”？

    “第二步，教司馬隆心亂。”曹玄點頭，領悟。那樣的一個司馬隆，怎可能正常發揮帶著小豫王打勝仗？

    “這位大失分寸的郢王爺，當真同意了小豫王那荒唐的出戰請求，為我削弱司馬隆實力，白送我一場大仗。”寒澤葉一笑。

    哪怕隻是這樣，寒澤葉都已經達到了目的、戰起司馬隆來必定得心應手，誰知郢王更還在寒澤葉的手脫韁，竟想到教小豫王當說客，要把那司馬隆招至自己麾下。寒澤葉聽到情報連連歎息，這郢王都比宋悟性高、懂得順遂我意、舉一反三啊。

    “司馬隆若然答應回豫王府，便注定了接下來受郢王擺布，那就會像完顏綱、術虎高琪等人一樣，被郢王亂指揮。”寒澤葉看得透徹，小豫王和郢王親如一體。

    “不知軍之不可以進而謂之進，不知軍之不可以退而謂之退，是謂縻軍。郢王就是那樣的一個‘縻軍’統帥。”曹玄笑而點頭。

    “當然了，司馬隆應該不會答應回去。他自遇曹王就如龍入海，怎可能棄明投暗跟這郢王。”寒澤葉理解地說，“不過，他會因此比我預期得更加心亂。”

    “不錯，司馬隆短期內絕對不會回豫王府。”曹玄將剛得的河東情報給寒澤葉，“兩國已然締盟休兵，司馬隆價值一時沒那大了，現在回去不是自己找不自在？”

    果不其然，司馬隆當眾拒絕了小豫王的請求，被小豫王痛斥他是“背棄舊主的東西”。

    無論如何宋軍都好打，這下更好，加速了——

    “趁著天下大勢還沒那容易停，趕緊先將這司馬隆除去吧。”寒澤葉從來都心狠手辣。

    “怎？”曹玄一愣。

    “既然兩國休兵，此人又是曹王死忠，郢王會對他做什？”寒澤葉一笑，眉宇間盡是對戰鬥的習以為常。

    “隻怕，會暗中把司馬隆的弱點泄露給我們？”曹玄立即懂了按這郢王脾性一定會惱羞成怒借刀殺人。

    十月初三當晚，司馬隆的部署薄弱，便如願抵達了寒澤葉的案上。若非郢王刻意，絕對沒這快。

    “去將宋將軍……”寒澤葉正要命令部下將宋找來，便聽帳外聲音洪亮：“在！”好像就守在他帳外等著他下令，表現得跟個細作似的……

    從上次寒澤葉給林阡寫信想要放棄宋開始，這個姓宋的小人就舍棄了臉皮，真誠跟隨在他左右，巡查布防、指揮備戰，無處不在跟狗皮膏藥一樣。那你進步啊，進步給我看。

    好在眼下就是個建立戰功的好時機：“過來，跟我商討，這怎打？”

    “這是什……”宋走近一看，愣在那，不是地圖，也不是沙盤，什鬼畫符？

    “司馬隆的三重劍境。”寒澤葉低聲說，“你有信心破嗎？”

    當寒澤葉率眾去攻奪司馬隆營寨，需要一個高手破司馬隆劍境。

    “等等，不是暫時休兵了嗎？”宋問，他想學戰法，又怕失正義。

    “加急情報，說金軍才立誓就背盟了。”寒澤葉雖然有正當理由，但如果真的金宋休兵，他也會做個刺客去暗殺司馬隆，三年後的隴陝戰場他可不要看見這個人阻礙林阡。

    不過現在既然堂堂正正打，不妨就讓宋去攬了這個對手，也是時候給宋建功立業了。

    “你沒和司馬隆仔細打過，認真聽。”寒澤葉於是把自己所領悟的碎步劍劍境一五一十畫了出來，“碎步劍最可怕在它的第三層劍境，內力在他之下的人，隻要以求勝心境去打，必將被他吸撞到碎步劍上。從前，還能利用司馬隆的‘遲鈍’來破，奈何從平涼之戰過後，他劍法便已不再有這個破綻。”

    “既然無解，該怎打？”宋掂量自己內力不在司馬隆之上。

    “無解？那是還沒遇到浪蕩子的司馬隆，後來在鐵堂峽，他與善於破局的浪蕩子交過手。”寒澤葉說。

    “哦，浪蕩子，就是那個‘能夠在第一時間憑直覺感應到敵人的招式哪處最可能被破，然後放棄其餘區域，集中全身氣力來專打這一塊，過程中或許會有些小損失，也未必能立即破解敵人這一招，卻必然能撼動敵人這一招’的奇人。”宋知道，那人眼，天下武功，沒有一招不能被破。

    “可惜他與司馬隆交手時間太短，所以隻提出撼動的可能，不一定一次就破解。需要嚐試。”燈下，寒澤葉盡可能詳細地告訴宋需要注意的細節，“明天你便如我所說的這樣打。牢牢記著，我所告訴你的，永不及他如今已有的。”

    宋虛心受教：“絕不輕敵。”畢竟他迫切需要證明自己。

    

    初四淩晨，寒澤葉便與司馬隆正麵交戰。守關金軍居高臨下，初戰殺敗宋軍先鋒；寒澤葉率主力浩蕩開至、身先士卒繼續仰攻，司馬隆亦親臨城樓、彎弓搭箭射殺宋軍；受挫後寒澤葉竟壘石造山，司馬隆急令兵將紮高城樓；寒澤葉即刻開始掘地道，司馬隆果斷決定挖壕塹。便這般你來我往不可開交了數個時辰，終究是寒澤葉吃虧落了下風。

    司馬隆見寒澤葉強攻不下有敗退之象，命完顏綱在宋軍退路上預設伏兵、側翼出擊、將寒澤葉等人圍困到南山窄穀聚殲。“旁人俘虜後可以招降。寒澤葉此人，留不得，殺無赦。”司馬隆和寒澤葉之間，不珍惜，一定是相互的。

    然而，“拔人之城非攻也。”寒澤葉怎可能是真的強攻？不過是虛晃一招，表麵與司馬隆三千對兩千五，實際卻是由宋率五百精銳，天明前繞道攻襲其防守薄弱處，趁其不備由另一角突入城內。

    司馬隆緩過神時，城寨已被宋這奇兵和寒澤葉這正軍聯手拿下，彼時寒澤葉寒楓鞭正與完顏綱等人纏鬥，宋當仁不讓持玉龍劍而來直襲到他司馬隆身邊。

    九分天下名不虛傳，玉龍劍境斑斕瑰麗，與之一照麵，周遭一切都變淡雅。先一劍刺來有“桃花亂落如紅雨”之美之急，後一劍奔赴有“踏天磨刀割紫雲”之豔之激。外表美不勝收，難怪據說小姑娘們愛圍著看，可打出來的都是字麵意思而已，內涵遠不及寒澤葉霸道淩銳，然而奇怪的是，瞎貓捉死耗子一樣地、十招有八招能害得司馬隆第三層劍境出問題……

    司馬隆不知浪蕩子提供過經驗給林阡，亦不知宋原是把寒澤葉教的死記硬背照本宣科……尚且以為自己是因為兵敗、心態受了影響、劍術發揮不穩，亂軍之中，不得已接受現實：今次回去，當繼續提升自我……

    然而那邊寒澤葉把完顏綱殺得棄甲曳兵而逃眼看著隨時過來幫忙收拾他司馬隆，他今日，還走得掉？

    驀然雨掃，幽暗昏惑，戰火蕭條，四麵楚歌，王爺，對不起，我竟守不住這天靖山，然而，我也絕對不能落到宋軍手上……

    “我本就是殿後的，援軍不可能這樣快……”司馬隆不知寒澤葉本就想置他於死地，卻擔憂曹玄會代林阡來留他活口將他勸降，是以在大勢已去、腹背受傷的慘烈狀態下，陡然生出死誌拔劍就想自刎。

    一聲激響，斜路飛來一道寒光，原是一把長刀堪堪打偏了他的碎步劍。

    他乍驚乍喜乍悲，未想這絕境之下會遇到故人，是故人也是某種意義上的敵人：“大哥……”齊良臣。

    

    完顏璟的休兵詔書下達到隴陝後，郢王雖與寒澤葉互為仇敵，卻不假思索將司馬隆當作頭號大敵，是以主動透露司馬隆弱點給寒澤葉，“寒澤葉自然動心”“不管寒澤葉會怎樣地爭取到師出有名，本王都期盼能借他之手除去那個招不來的眼中釘”。

    然而，南征詔書不過幾個時辰就接踵而至，郢王這無恥計謀完完全全地不住，生生把借刀殺人演成了自毀長城。而寒澤葉卻謀定後動，早已將天靖山看作囊中之物。

    可惜司馬隆命不該絕，眼看就要自盡殉國，竟有齊良臣意外出現並救了他……

    “大哥，您怎在此……”司馬隆麵露詫異之色，還以為自己眼花產生幻覺：小豫王也在天靖山，此刻也應該危難，您怎不在他身邊守護？！

    “我擔心你。”齊良臣替他與宋打，卻居然沒有用翻雲手，而是用刀劍廝拚，“我來的時候，還未兵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