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梧惠能獨身一人扔掉拐，自如下地走動，已過了三個月的時間。到了深冬，即便在室內她也明顯感受到，空氣一日比一日更冷。剛過一個半月時，莫惟明上門幫她拆過石膏，免得她去醫院的麻煩——雖然她不知道這人的工具怎這齊全。期間啟聞也來過幾次，平均每周帶一次東西，基本都是上次來交代的，當然少不了工作。扛一背簍煤上來這件事，也委實辛苦他了。這些來之不易的燃料，什時候用幾塊，梧惠都要精打細算。她已經意識到，出門工作未必能多掙幾個錢，但至少能對花錢的機會加以限製。

    莫惟明倒真按約定，每天送飯來。醫生的工作在時間上總是沒個準數，隻能說這三個月來頓數上沒少她的。有時候他很忙，或者很累，就不等她吃完，而是下次來時再收飯盒。大年三十的飯也很簡單，但儀式感還是有的。主食是甜飯，葷菜是蒸鱸魚，還有肉凍。素菜是炸春卷和拌藕片。喝的是甜酒釀，代作新年酒淺碰一杯，這年就算是過了。

    莫惟明並不回家，他沒有說為什，梧惠也不過問。她也沒有過年回家的習慣，因為地址偏遠，路費很貴。年關之後，他們好像更熟了一點。若是時間充裕，他們多少也聊聊天。這段時間梧惠接觸外界的機會，除了啟聞帶的報紙，就是莫惟明這張嘴了。雖然他說的都是工作上的事，但對外行來說，聽起來挺有意思。

    他還是動輒拿她尋開心，倒也沒有過火的玩笑。這人還算厚道，幾頓飯要價不高，也沒在奇怪的地方給她添麻煩。在梧惠心中，姑且把他從社會流氓劃分到三好公民的範疇去了。她也沒想過，怎住一周院，莫名其妙和一個醫生成了朋友，還是鄰居。可能莫惟明也沒有想到吧，一切就是這巧合。

    要說起來，啟聞這張嘴真是守不住事兒。現在就連對街廠房的印刷工都知道，她和一個古怪的醫生湊到一起去了。第一天回報社上班都沒幹多少活，一群同事就圍在她身邊問東問西的。但硬要往那方麵的緣分上說，她是堅決不承認的，再怎也是孽緣。

    好不容易忙偷閑，找到一個隻有兩人在的空檔。梧惠張口就怪他嘴巴漏風，他倒是還委屈上了。

    “你也沒說不能說啊……”

    “那你就什都說啊？”

    “這不也沒什嗎！”

    “少來。”梧惠瞪他一眼，“麻煩死了。光是應付他們，我活兒都要幹不完了。複工第一天就這消極，總編可要罵人了。”

    “合著是耽誤你工作啊？那你到點回去就好，我替你加班賠罪怎樣？”

    “算了吧，搞砸了還要我承擔責任。”

    “這不信任我？傷心啦。”

    梧惠不再理他，站在欄杆邊喝了口熱乎乎的茶。短暫的沉默後，她突然問：

    “我是不是該準備點禮物，意思一下？再怎說也幫了我不少忙。”

    “覺得有必要就做吧。哪怕圖自己心安也好。”

    “可是買什？我最近日子也緊巴巴的，預算怕是不多。”

    “聽我的，”啟聞突然認真起來，“把你的錢收好，上街，撅一根趁手的木棍。越直越好，一端略細於另一端最佳。這樣的棍子就是一把絕世神兵，讓你成為曜州最閃亮的劍客。信我的，沒有任何一個男人能拒絕這份禮物。”

    你有病吧。

    看著啟聞那張嚴肅而真摯的麵孔，她硬忍著沒把這句話說出來。

    稍微根據這個說法發散一下。也許，拐杖？但那些做工精致的工藝品，有身份的政客、商人才用得上，他一個醫生，怎想也不合適。而且真這送了，他一定會說類似於“醫院的拐杖已經夠多了”這樣的話。

    梧惠怕是不會采納他的建議，啟聞當然能看出來。於是他又說：“那換個思路。比如，想一想醫生會喜歡什？”

    “除了醫療器械之外的東西吧。”

    “……也不用這現實。”啟聞深吸一口氣，“而且——其實，也看是什吧？如果有人送我一台進口微縮相機，我肯定樂壞了。有人送你根西洋定製的鋼筆，你高興嗎？東西不在於是什，有關什，而是有多貴。”

    “所以說我沒什錢啊……”

    梧惠將捏著的杯蓋突然扣到杯子上，逃逸的熱氣被阻斷了去路。她突然像是想到了什辦法，說：“我決定了。”

    “決定好了？送啥？”

    “我今天下班回去問問他。”

    “……”

    啟聞差點忘了，梧惠的性格向來是這直的，就像一柄趁手的“絕世神兵”。同樣，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歡。

    工作倒是按時做完了，回來的第一天，沒那多任務給她。這地兒離了她照樣能轉，她不知道該高興還是氣餒。趁天黑前，她還來得及去一趟家附近的農貿市場。走在路上，她想起上午同事們都說她好像胖了點，臉更圓了，也不知是不是揶揄什。

    回到公寓，她在走上四樓之前便感覺上麵有人，心犯嘀咕，總不能這巧吧。結果一走上來，便與掏鑰匙開門的莫惟明打了個照麵。兩人都揣著東西，梧惠一眼就認出他手牛皮紙的包法，出自東街賣醬牛肉的小販之手。

    “剛下班啊。”

    “是啊。”

    “進來坐會兒？”

    梧惠稀糊塗就跟著他進去了。

    倒不是她真的很閑，而是她恰好有事要問，兩人堵在樓梯口說話也不合適。而且她還在養傷的時候，她就問過一嘴，這死了人的屋子住起來到底是什感覺。莫惟明確實是個堅定的唯物主義戰士，這多天從不覺得有什問題，還開玩笑說讓她病好了過來看看，當時的第一現場如今是什樣子。看，機會不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