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被血河宗創派祖師命名為“惡梵天”的深海之山，像一頭低伏的遠古巨獸。

    行走在山脊線上的兩位真人，渺小得如塵埃一般。

    但他們的腳步都很寧靜。

    越往前走，寇雪蛟越是斬滅情緒，越是堅定。重掌此世之真。

    而重玄遵從頭到尾都沒有動容過。

    朱紅的紅塵劍與霜雪般月華刀，各自有各自的鋒芒。

    “就在這。”

    山脊在前方有一處斷口，遠看幾不可察，走近竟如深淵！

    深淵不見底，暗沉沉的浪疊浪。

    寇雪蛟遙遙指著遠處，那懸浮著一顆散發幽光的黑色蓮實：“三千年前有人在這顆蓮子世界見過窮奇。此事見載於血河宗宗門密錄，我也的確感受到了血河宗密記。”

    重玄遵有一種漫不經心的姿態，世間一切，好像對他全不費力。

    “我以為陰陽二賢的表現，應當不止如此。鄭韶對洞真搏殺的理解，不輸於我，但力量跟不上，被我強殺。”鬥昭忽然說。

    它有著強健有力的四蹄，長長的濃密的絨毛，獠牙藏在朝天的牛鼻下，聲音像惡犬一般。有著血色的、帶旋紋的雙角，銅鈴般的眼眸，散發著饑餓且凶殘的褐黃之光。

    捕捉概念的力量不止一種，也不是隻有陰陽家做得到。

    鬥昭麵容明煦，氣息依然雄渾磅。

    暫止外拓諸天萬界之腳步，於禍水宏道十年，已是莫大的付出。

    須臾都靜了。

    每一步都不輕鬆，但最難的還是喚起失落之河的第一步。而數千年前的官長青，已經提前將這一步走完。

    他往前一步，與寇雪蛟並立於崖前，而後抬起一隻手，大張五指，遙按高天。

    重玄遵抬起頭，在黑雪的盡處，看到了隱約的一抹血色。

    寇雪蛟手中的三千紅塵劍正在逐漸鮮活起來，她的聲音卻冷肅下去：“孽海會腐蝕一切。‘蓮華聖界’的構想，本就隻是空中樓閣，失去了聖者力量的支持，連樓閣的幻想都不成立了。”

    “強弱是相對的概念。”鬥昭狀似隨意地以刀身拄地，咧嘴道：“陰陽小聖？我隻能說區區一段剪影，不過如此，哪有資格試我的天驍１

    陰陽五行是陰陽家的根本，跨過這道門戶，顯然就能看到陰陽家在禍水的真正留存。

    重玄遵不予置評，隻道：“確定窮奇在此世？”

    步步下沉，朱紅隱於暗色。

    黑色的雪。

    而陰陽二賢，已是不複存在，虛空流動的黑白兩色，也緩緩褪荊兩側複現為高牆，隻是其上的紋路開始不斷變幻。季貍敏銳地發現，那些變幻的概像，應該是多了兩幅。具體的描述還不能立即解讀，但紅與白，青與黑，顏色的對比很鮮明。

    窮奇出現！

    薑望負手於後，說不出的瀟灑從容。

    轟！

    黑與白，像是被打破的兩堵牆。也是碎滅的兩個世界。

    忽左忽右，橫來豎往，沒有規律地亂旋。

    陰陽家的詭秘力量，便可以這樣讓真實走進虛幻中。

    五德世界，即是陰陽真聖鄒晦明當年禍水布道之蓮子世界。隻是這顆蓮子世界，並不像其它蓮子世界那樣，靜藏在惡蓮中。

    鬥昭並不回答，但過了一會，又問道：“趙繁露最後跟你說了什？”

    這時候響起了凶惡的吼叫聲。

    官長青當年若是沒有死在那顆蓮子世界，而是踏進了陰陽迷宮，後來又會如何呢？

    可惜命運分流，無法回溯。沒有如果。

    白衣國侯單手遙按此月，在極短的時間搜掠此世，尋找窮奇蹤影。

    寧霜容拔出秋水劍，季貍抱著雪探花，漸次走入門戶。

    這頭上古惡獸，體長數百丈，高也百餘丈，如同一座行走的山巒。

    諸聖的苦心，功虧一簣。也終究在漫長的時光後，曾經的青碧蓮實，盡皆變成黑色。

    漫天黑雪中，寇雪蛟身披血色戰甲，手提朱紅長劍，靜立在高崖前。

    哪來許多感慨？

    變化在發生，而甬道兩側，兩位真人，幾乎站成永。

    可他們走得並不快。

    呼~呼~

    寒風過高台，衣甲都不動。

    薑望高深莫測地道：“前麵不會有危險了。你們先過去，我跟鬥真人還要處理一下手尾。”

    重玄遵淡聲道：“洞真已見真不朽，何談一個‘老’字？”

    但也懶得再掀起一輪鬥嘴，便隻分析道：“想來他們是被消耗太久了。”

    ……

    季貍抱著雪探花，筆下的計算還未有一個結果，便看到一左一右——金輝燦爛的鬥昭，和青衫磊落的薑望，幾乎同時踏回甬道。

    好像在天穹哪鑽破了一個孔洞，鼓噪出這淒厲的漏風的響。

    天地之間尖聲四嘯，那是此世的飄搖天風。

    此聲震天撼地，在山壑之中不斷的回響。

    卓清如左看看，右看看，出聲問道：“結束了？”

    曾經的陰陽二賢，又何嚐不是時代之天驕？

    想象每一種概念的構建，都存在一個虛幻的世界。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很沒禮貌？”

    薑望按劍在腰，抬步一跨，越過五德之門。眼前看到的，是一座黑白兩色的高闊大殿。

    “隨時恭候。”薑望回過氣來，也不必再靠著牆了，腳步輕鬆地跟著走：“你的潛意識，可沒有你的言語這自信。”

    重玄遵就出現在她的身後，月光化出的長刀斜指地麵。

    寇雪蛟是個氣質冷肅、殺氣十足的真人。

    而這種付出，最終未能結成善果。

    重玄遵則是隨性疏狂，永遠笑意隱約。

    穹頂為黑，地磚為白。

    曰禁傷、繩矩、卻惡。

    把曆史的遺憾，留在曆史中。

    薑望立於此間，一時並未看到同行者，隻在大殿的中央，看到一個熟悉的、負劍而立的身影。

    “待我來尋。”她如是說。

    庭柱上黑下白，斜錯成紋。

    立於此間，頓感寂寥！

    往後一望無盡，那失落見聞、不可觀想的混淆碎片，在入口外流動，顯然正是失落之河的某一段。直道往前，則是出現了一座懸空而立的五德之門。

    土、木、金、火、水……五德承轉，彼落此生，陰陽相濟，命運之輪。

    “不必了。”重玄遵淡聲道：“確定窮奇在此世就行。”

    在季貍身形消失的那一瞬間——

    引出失落之河流，走到失落之河的某一段，拾起時光的碎片，捕捉禍水之中關於方位的概念，通過陰陽迷宮，同時戰勝陰陽二賢……方能見此五德始終世界。

    天邊顯出一輪月，無盡霜光照黑雪！

    此線筆直向天，貫穿黑雪，直入高穹。

    深海無路，踏浪為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