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苦海無涯天作岸

類別:武俠修真 作者:情何以甚 本章:第二十七章 苦海無涯天作岸

    最大的教訓是什?

    是拚盡了一切依然失敗嗎?

    是肉體所承受的痛楚嗎?

    是尊嚴被輕賤的屈辱嗎?

    不。

    中山燕文的答案是“付出”。

    當中山渭孫在軍營跪下來,他的心在滴血!他不敢相信這就是自己親手培養起來的繼承人,如此不識大體,不懂大局。

    如此輕率,莽撞,自我。

    但這就是中山渭孫已經做出的選擇。

    孫兒跪在地上求爺爺的事情,爺爺一定要去做。無論這件事情有多艱難。

    他要不斷地加碼,一直加到鷹揚府都難以承受,加到中山渭孫都懷疑人生,質問自己到底值不值!

    唯有這樣,才能給中山渭孫真正的教訓。

    讓中山渭孫明白,他的膝蓋到底有多重,他跪下來到底意味著什。

    讓中山渭孫認清楚,他所做的選擇,他究竟有沒有本事承擔!

    於此過程中所有的一切,都是成長的代價。

    長夜無餘聲。

    披頭散發的中山渭孫,獨自站在軍營中的空地,他幹涸地抬著頭,仰看著懸立空中的人們。他那張被淚水和泥汙衝刷的臉,此刻表情非常複雜。

    荊國那些經常一起玩耍的公子王孫,並沒有幾個真正交心的。在太虛幻境認識賈富貴和上官的第一天,便覺得他們非常有趣。幾年相處下來,早已引為人生知己。

    白首如新,傾蓋如故。但為君故,萬不辭。

    中山燕文親來楚國,幫他保人,這本是他所求,是他當初跪在地上的求懇。

    但他所想象的,不是這樣啊。

    不是中山燕文提前一步踏上衍道,不是中山燕文來楚國低頭,不是要他最尊敬的爺爺,付出如此之多!

    可他從來沒有想清楚,今天卻不得不明白的是——荊國鷹揚衛大將軍,在楚國能有幾分麵子?要在楚國的必殺名單上抹掉一個人,究竟要付出多少!

    可是他從來沒有想清楚嗎?還是根本不敢去深想,隻是熱血一湧,就要死要活地要救自己的朋友?

    中山渭孫,你難道以為鷹揚府一封書信,中山燕文一個名頭,就能在楚國手保下龍伯機嗎?

    這不是北域,楚國也不是什西北五國。

    你終將知道,你輕率的決定,代價是什。

    在這夜的寒風,中山渭孫上了有生以來,最無法忘懷的一課。

    伍照昌看著麵前這個萬南赴、苦心教孫的中山燕文,一時也惘然。

    每個人都年輕過,每個人都需要經曆來成長,但成長的代價,不是誰都能承受。也不是誰都有機會汲取教訓,爬起來再往前。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我也是為人父母,為人祖父,你的心情,我能理解。”

    他在天子親賜的安國戰甲下,掩蓋寂寞的心情:“當年你第三個兒子、也是最後一個兒子戰死沙場,你痛飲烈酒,提矛北去,一人獨行,深入邊荒。所有人都以為你會死在那。但你活著回來了,還立下了邊荒八千碑,至今是真人極限的武勳。”

    “我雖不曾公開言及,心是認可你的。”

    “如今你中山燕文登臨絕巔,你的人情也很夠分量。”

    他抬起眼睛:“可是我不能答應你。一個龍伯機的確不算什,哪怕他此生懷恨,攪風攪雨,也無傷大雅。但沒有任何勢力能在楚國的刑刀下救人,這一點很重要。”

    中山燕文完全聽得懂這種表達。

    楚國誓滅南鬥,你荊國出來保人,想保誰就保誰,難道荊國大於楚國?

    他知道中山渭孫也聽得懂。他並沒有去看自己的這個嫡孫,但觀察著這不省心的孩子的一切。

    看著中山渭孫顫抖著嘴唇,眼神惶惑,幾乎要開口說算了!但沒有說出來。

    中山燕文決定繼續加注。

    但就在此時,遠空忽然傳來一個聲音——

    “安國公!當然沒有任何勢力能在楚國的刑刀下救人,但區區一個神臨境的龍伯機,也不見得立即就要刑殺。”

    隨聲音倏然而至的,是一個身材高大的老人,他臉上帶著慈祥的笑容:“何妨收押在監,以待明秋呢?”

    伍照昌淡淡地看過去:“倒是本帥孤陋寡聞了!這龍伯機究竟是何等人物,竟還驚動宋天師?”

    此刻之來者,正是景國東天師宋淮。

    一位比中山燕文更具分量的大人物!

    他並未遮掩來意,而且表達得很明白——楚國自為其事,該滅宗滅宗,該殺人殺人,什大宗之主、南鬥六真,盡可屠戮。大可以把如龍伯機一類的弟子關押起來,留待後續處置。

    這樣誰也說不出楚國為他方避刀的話來。

    待到明年秋日,或者別的什時候,等此事淡化了影響,他和中山燕文再加付一些條件,接龍伯機出獄。如此波瀾不驚,兼顧多方,確實是妥當的策略。

    唯一可慮的是……龍伯機這個並不顯眼的大宗真傳,神臨境的修士,是如何能攪動天下風雲,在苦海漾開這樣激烈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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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與中山渭孫的友情,牽動了北方霸國的鷹揚衛大將軍;這中央大景的東天師,又是緣何而至?

    宋淮看了中山燕文一眼,同病相憐地搖了搖頭:“我們都這般年紀,都是做長輩的人了,還能為什憂心呢?”

    他對伍照昌說道:“我那個不成器的徒兒,現今還在太虛閣坐監。諸位賢達當麵,宋某也不說暗話。我原本打算等他出來,用一個大景總憲的位置,彌補他錯失的光陰。但這小子前些天求得了太虛閣員的體諒,給我寄了一封信。信上說‘若親友皆安,久刑飲甘。若天人兩隔,不免獨吊’,說這五年的監期,他不要其它補償,隻要換一個朋友的周全——你們說,做徒弟的說到這個份上了,做師父的能夠視而不見?”

    在進太虛閣坐牢之前,陳算的官職是景國禦史台左副都禦史,屬於禦史台第三號人物。從這再往上,就隻有右都禦史和左都禦史這兩個位置,每一步都是根本性的躍升,千難萬難。

    尤其是在景國這樣一個曆史悠久、諸方勢力盤根錯節的古老帝國,每一個位置都有無數雙眼睛,論資排輩都不知要排多少年,且有得熬。

    其中左都禦史,又別稱“總憲”。

    坐得此位,即可掌控禦史台,名正言順監察百官,是景國第一等權位。在位格上,與真君都可平起平坐。

    景國內部是如此描述權柄的:鏡世台觀天下,中央天牢刑天下,禦史台監察百官,也包括鏡世台和中央天牢。

    東天師為愛徒準備的補償,不可謂不豐盈。

    而陳算竟以此為籌,要換他的朋友。

    直到現在,薑望才恍然明白,陳算在太虛閣樓一次次自殺,是要求一個什樣的機會,那封家信是為誰而寫。他才知道,原來陳算也與南鬥殿的龍伯機是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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