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預當然是逃不掉的。
少賺就是虧,虧了很多錢的黃舍利,正一肚子忿氣無處發落、滿心怨言不能紓解,抬望於此,提起巴掌便是一個虛空反抽!
巴掌聲清脆得似一聲鞭響。
那碎滅的泡影竟然重聚,泡影又化歸為端方掛劍的吳預,還好好地坐在觀戰席,臉上是遽然生變的表情。
人們已經見識了他的逃亡,而他回到了逃亡的最開始。
他的身形驟然塌陷,化為皺皮,散作一縷青煙……嫋嫋而起,竟然遁入虛空!
黃舍利眉頭一挑,“”了一聲。
身在【逆旅】之中,時為神通所推,受術者理論上是不知道發生什事情的。
吳預本該一次次地挨巴掌,現在卻改變了逃跑的方向和方法。
要就是他靈覺驚人,有類似前知的神通,要就是他雖然隻有洞真境界,眼界卻不止洞真!
真有老朽替魂,混到台上,還殺進了決賽?
這是對整個黃河賽事組的挑釁!
但她眉頭挑過,卻沒有多餘的動作。
因為黑衣如鐵的秦至臻……已經拔刀!
漆黑如夜的刀身,似吞飽了濃墨的筆鋒,以蒼穹為宣紙,輕易地劃下一筆銳痕。
一整塊空間,像個半透明的囚籠,從虛空中跌落,方方正正地滾……最後落懸在演武台上空。
黃秦兩位閣員,反手一巴掌,正手一刀,你來我
往,簡直把吳預當蹴鞠踢。
禁錮在空間的青煙,像是一枚封霧的琥珀,竟然相當漂亮。
青霧扭扭,似蚯蚓般掙紮,聚又散,散又聚,反複扭動片刻後,終又化歸為吳預。
此君定懸天下台,隔著半透明的空間往下看,恰和辰燕尋四目相對!
鮑玄鏡躲在薑望身後不遠處,歪著頭看這兩人對視,琢磨這兩個廝鳥有什故事……娘老子的,真是嚇了他好幾大跳。
辰燕尋的手還指著台下呢,作為一個內府境的少年,他不應該迅速捕捉到這等境界的追逃……所以視線陡然對上,結結實實地吃了一驚。
他雖然指出吳預有問題,但純粹是為了推此人出來攪渾水。
本來料想吳預決賽藏拙,無非是背地和楚國有什交易。又或是見陳算之死、衛郡超凡之屠,望而生怯,以至韜晦。
考慮到三刑宮都是些頑固不化的家夥,也說不定是為了坐視霸國操縱比賽,好在賽事結束後借題發揮,生啃下一點什來————法家搞這套誘而引之,引而刑之,是有前科的。
誰能想到這廝是真有問題……
甚至問題大到根本不敢等調查,被遙遙一指就飛竄!
他心的第一念是平等國,繼而是喜出望外。
平等國和羅明月淨的這灘渾水,他壓根不想摻和!
羅明月淨常年隱在幕後,以香氣美人為棋,暗中攪動天下局勢;平等國則是一群躲在長夜的所謂理想者。
說白了,都見不得光。
他忘我人魔可是有根據地的!天天坐在無回穀的小木屋前曬太陽,跟這些陰溝的老鼠不一樣。
能以人魔之號安坐,這多年都不曾搬過家。自身的強大隻是其中一個方麵,另一方麵則在於他很有分寸———他從來不挑戰當權者的利益根本。
他極少展現真君層次的破壞力,不怎親手殺人。總是渾渾噩噩,昏昏沉沉。
他雖然創造了人魔,也庇護了人魔,導致很多慘事的發生,但那些都隻是人魔一時興起,被欲望催動的惡行,影響實在有限。
且他也並不忌諱其他人魔的死。
有那想要斬妖除魔的俠少俠女,殺幾個人魔意思意思就行了。隻要不追殺到無回穀來,他一般也懶得管。
大家維係在一種微妙的平衡———他創造害蟲,那些所謂的正道人士,偶爾來為民除害。
這又何嚐不是一種天理循環。
可若是上了平等國和羅明月淨的賊船,那就是與現世所有的當權者為敵,即便真個躍升了超脫,也有可能當場被打下來,難言安穩!
他猜測羅明月淨之所以敢在這種時候求超脫,絕不隻有脅迫他出手幫忙這一招,背後一定有強有力的支持者。
或許是洪君琰和他的黎國,或許平等國也有趁機超脫者、與她互相托舉,又或許……
總之他不打算跟這些人玩兒,也不必費心思慮太多。
那急流勇退,就成了一個放在眼前的選擇。
可錯過這次黃河之會,他還要等多久?
難道再等十四年?
以薑望今次在觀河台上的種種表現,都已述道於天下,深刻影響現世格局……十四年後,此人力量豈能測。度?
他可以記不得兩人的道左之約,姓薑的卻是出了名的記性好。
再者……辰燕尋這個身份,未見得能用那久。
宋國並非久居之地,他合作的人也托不了太大的底,他終歸還是要以燕春回之名超脫的。
所以賽前他也一度猶疑,究竟是進是退……是迎死求一,還是來日方長。
好在這時候外樓場決賽曝出醜聞,這就給他提供了第三個選擇——
外樓場無魁,賦予外樓魁首的人道之光,可是已經做好準備了。
他不必去爭搶內府境的魁名,隻要站到這台上,展現了足夠的實力。就可以請偷天府的人出手,幫忙“盜天機”!
偷天府可以欺騙天道,讓他以黃河魁首的身份,獲得那一點人道之光。當然,他越接近魁名,成功的機會就越大。
外樓無魁是前提,得有這樣一份無主的人道之光落下,才能開啟偷盜。內府四強的位格,是增加了欺騙天道的可能性。
三百多年前他和蒲順庵見過一麵,他明白偷天府想要什。請偷天府出手的代價,自然是高昂的,但是比他自己繼續在台上爭魁要安全得多。
所以他果斷忘記絕巔眼界,放水棄魁。
隻等到了後台,稍稍治一下傷,清醒過來,完成交易,沾著人道之光就走。且看他們怎樣鬧,怎樣鬥。他抓個機會就踏足超脫。
姬景祿險些逼得他山窮水盡,這個吳預叫他柳暗花明!
“天有不公,雷霆震雨。地有不公,幽冥開隙。今人不義,羞死前人,今時不正,恨殺來者!狗賊!你敢在、黃河之會舞弊!!”
少年辰燕尋決然而起,眼中有一種信仰被踐踏的憤怒,整個人像油鍋的火星子,渾身氣勁劈啪啦亂炸。猛地噴出一口心尖血,飛而成矢!
射義弓開似滿月,這血紅色的一箭,追風逐電,瞬間射向半透明空間中的吳預!
真個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義字當頭,這熱血上湧的少年,渾然忽視了雙方之間的巨大差距。卻也不得不讓人讚一聲,好少年!
看著這碎發飛舞、義憤填膺的少年,被禁錮在一方空間的吳預,忽然笑了。
他腰上還掛著那柄正法不二的“君雖問”,身上還浮動著字句清晰的法家律文。濃眉大眼、正氣凜然的長相,因這一笑,邪氣陡生。
空間如鎖,他似籠中之困獸。卻邪笑著,雙臂陡然一張!“天生我……法無二門!”
他的氣息瞬間暴漲,就像早先對決孫小蠻那一刻,從神臨躍升為洞真。此刻以洞真至絕巔,仍然輕鬆得像呼吸一般。
自他身後穿織出純白色的鎖鏈,好似雪鳥張開了羽翅。
法家排名第一的鎖鏈!堅不可摧,質不可改!卻為他交織了自由。
封鎖他的空間當場被打破,嘩啦啦空間的碎片被他踩在腳下。他一把抓住辰燕尋的箭,瞬間握滅了血焰,就這樣踏碎流而前,笑著撲向這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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