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國的玉榔頭繞了一圈,沒頭沒腦地又敲了回來。
沒有人為劇匱講話,他也不需要。他看著中央帝國的丞相,並不避讓,仍似當年,立身如塔:“我為公,公於天下。我也有私,私為治法。”
“道國何求?”
他抬起聲音:“中央既論公義,莫說私懣。既論大局,休提小怨————此是天下正法之心,也是景國在觀河台上治重疾縱小蘚之前言!”
“治法用不著你劇匱來操心,須知太虛閣是幹什的!法是法,三刑宮是三刑宮。你若心為前者,當知這是怎樣天下。你若立為後者……”閭丘文月一拂袖:“你也退閣吧!
法家要行天下法,閭丘文月要說,這是景國的天下。
對三刑宮的名譽打擊,是不可能終止的。沒有道理抓到這好的機會,不去好好利用。能夠通過對刑人宮執掌者的批評,削弱法家的公信力,那是再好不過。
當初玉京山點頭,鏡世台緝魔,三刑宮站出來表態,致使輿論翻覆,上古誅魔盟約的信用,跌到了穀底……累事加疊,這才有前些天餘掌教贈約於黃河,成就“蕩魔天君”之名。
這當然並非中央所樂見。
景國自有緝刑司、鏡世台、中央天牢,並不需要這樣的三刑宮,尤其不需要名望如此之重的三刑宮。
除此之外,對太虛閣的敲打,也隻是隨手為之。
本屆黃河之會,將太虛閣的位置推得太高,哪怕有李一坐閣,也並不符合中央帝國的利益。
景國一邊站在最前麵“擔責天下”,此是大義所在,大勢所成。一邊打壓有可能動搖現世秩序、影響中央第一
的存在,這也是必要的手段。
劇匱麵無表情:“文相以為劇匱是某些人嗎?以為妥協能夠換來尊重,退閣可以證明清白,公平能夠迎來支持————”
“不。到現在我已看得夠清楚。不是所有人都尊重黃河之會,顧全未來。”
“但我不會退。我會牢牢地紮根在這。我會珍惜我的權利,捍衛我的立場,絕不把這個世界,讓給我不認同的那些聲音。”
他輕輕一攤手,非常地嚴肅:“某無退閣之意,若文相有逼閣之心,不妨推動太虛會議,細數我過,眾裁推我。”
“某些人”隻是平靜地注視著天師炎旗的惘影,等待混元邪仙徹底降臨的那一刻,好像並不在意人們的討論。
他沉默而又沉默,靜水流深。
召來混元邪仙於天下台一事,已經不可挽回。諸方天子應都達成了共識。
他作為黃河裁判,仍然需要維持黃河之會的有始有終,仍然要確保現場觀眾的安全。
“那個位置,是自己走下來,還是別人推下去,結果不一樣。急流勇退,仍然不失體麵。戀棧不去,徒然傷身傷顏———劇真君自有所知,本相也不多言。”
閭丘文月瞥過劇匱一眼,不再看他。
薑望已經退閣,太虛閣,除了霸國代表外的剩下兩人,都沒法坐得太穩。
法家,儒家,釋家,墨家,還有天下大宗,甚至黎魏宋盛之國,都可以輪換於彼,不叫一方有固席。
太虛閣的影響力,可以慢慢地降下來。
在法家宗師公孫不害聲望大跌以後,劇匱是更容易被推走的那一個……實在不值得思慮太多。
她探手入虛空,抓來玉簡一卷,首簽刻字,其曰一
《陳情章》。
此卷名為“陳情”,實為“載道。”
它是許懷璋曾經作為天師的時候,寫的變革道門之法!
其人再興許氏天師之家,卻沒有沉湎於榮光。而是警覺當下,憂慮未來。
他認為道門沉屙久住,已經積重難返,遂巡行諸世,苦求革新之法。最後將所有的思考,都錄成此章,敬獻於玉京道主……但卻石沉大海。
道主超脫無上,早已不理塵事。道門淵古流今,哪需要杞人憂天。
很多人都認可,這件事情是許懷璋棄道從儒的直接原因。
閭丘文月也是久溯曆史,才追拿此章到手。因為曆史迷霧太重,其實隻剩個殘章,隻有開篇寥寥數句,但用來補全許懷璋的人生故事,已經足夠。
捕捉超脫者, 自非易事,哪怕是混元邪仙這樣的癲狂者,哪怕是在混元邪仙不思反抗的此刻……
補全許懷璋的故事,就是在完整混元邪仙。
閭丘文月盡量搜集了許懷璋的人生“執思”,以呼應祂對黃河的“故念”,就像是雕刻一尊名為混元邪仙的神像,在此接納祂的所有,好讓祂完整脫離孽海。
這個過程並不簡單,也無法快速。
閭丘文月今日親自操刀,如醫師屠夫之於血肉,一點一點地填充細節,勾勒真實……這件事情交給任何人都不能放心,唯有自行。
中央天子則全程為她鎮壓局勢。
姬景祿在這個時候,反倒放鬆下來,他知道大局已定。
在諸方天子齊聚,舉世注目的場合,最難的並不是誅殺超脫,而是使超脫現跡。
恰恰無罪天人有意以混元邪仙為引,主動將祂推來;恰恰混元邪仙迷思不去,舊執難消,自己也主動靠近;恰恰景國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現在唯一需要考慮的,是殺死混元邪仙,需要付出多少代價。
當前祂還毫無反抗,思歸黃河,等到真正要殺祂的時候,再怎惘惑其心,也必然會爆發不朽者對於朽滅的反抗。
一條魚在砧板上的蹦,都要崩幾片鱗,飛一身水,何況是超脫者!
觀河台乃現世重地,在這發生的超脫大戰,稍有不慎,就會爆發成席卷人間的災難。
瘋癲無識的混元邪仙,畢竟不是清矜貴重的一代仙師。
浮沉在孽海的祂,畢竟不似開拓仙人時代一般,方略天下都見,事事有跡可循。
專門針對祂的天都鎖龍陣,還有幾分威能?
姬景祿決定做自己的事情。
景國“全都要”。丞相正在收網擒超脫,他也該清除所有能夠清除的隱患,排除所有能夠排除的幹擾。
辰燕尋還在認真觀摩中央帝國圍殺超脫的方略,思忖著倘若自己得成超脫,又與中央交惡,應當如何應對……忽然便迎上了姬景祿的眼神。
“蕩魔天君……”他不由得喚道。
薑望便看了他一眼,示意自己正看著。
鮑玄鏡真想提醒一下薑真君,這個叫辰燕尋的家夥,不是什好東西,不必心生憐憫……但他無法說出對方這廝不好的原因。
隻能幽幽一歎,保持沉默。薑真君還是太有責任感
了,人善被人欺啊!
“又叫喚上了?”姬景祿麵帶微笑,半蹲下來,看著不安的少年:“你若清白,本王也會保你。你若惡孽難淨,蕩魔天君也會殺你。”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辰燕尋說著,一把抓住謝容的衣袖:“先生!我應該付您診金!”
能在明國的滅國戰爭脫身,謝容是個多識趣的,忙忙地紮了一堆針,起身正欲走,被這小子拽住,也不好拂袖。
一邊掰少年的手指頭,一邊醫者仁心地寬聲:“東王穀負責此次黃河之會醫治事宜,診金都是東王穀自己負責,像你這樣傷勢比較嚴重的……賽後宋國也會承擔一部分。雖然我針紮得多了一些,辰家不缺錢,公子無須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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