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盜人道之光的事情,事後或者無傷大雅,在此時卻是致命之因。
以黃河之會的規則,的確不能將他罪死。
但薑望卻能以黃河主裁的名義,把這縷人道之光剝走——一場注重公平的賽事,懲治違規者,罰沒違規所獲,再合理不過。
而這正是他的七寸所在!
絕不能失去的人道之光;認清與薑望的矛盾,是不可轉圜的立場矛盾;薑望即將迎來難以想象的躍升。
這三點疊加在一起,讓聚焦於見聞的壓力,有了實質上的、蒼天倒懸般的恐怖!
辰燕尋意識到事無可救,唯以死決。
在觀河台上跟黃河主裁動手,是非常糟糕的選擇。不是真的癡呆了,辰燕尋絕不會這選。
但一步步被逼到這,速決薑望竟已是絕境中唯一的辦法。
誠知薑望不能殺。但薑望不死,萬事皆休!
辰燕尋眼中的劍光,像一顆嵌在夜幕的星子,陡然在如墨的夜色璨起,於漫長的沉默之後,要帶來永續人間的光明。
它的光耀如此輝煌,而在輝煌之中,有仙光交織出雲布,有霧影錯雜成蜃景,似虛似實間,一座尊貴至極的仙宮已降臨!
竟不知劍光與仙光,是哪個先出現。
辰燕尋是認清現實,果決出劍。薑望是早有準備,一觸即發。
譬如流星對撞,必要粉身碎骨以證其心!
但在生死一撞的瞬間,一切忽然靜了。
在一豆璨世的劍光,和傾天而垂的仙光中,竟然有雪花飄落。
天宮倒懸有驚玉龍,雲中芳色是未央花。
雲層凍成了雪,雪上有剔透晶瑩的仙人宮,往上托,便似白葉托住了仙花!
劍氣凝住了冰,冰如明鏡照出洪君琰豪邁的身影。
他一掌向後推開了辰燕尋,卻目不改色地麵迎著薑望。
果然也看到那勃然而發的劍指,懸停在他的眉心前,未有再進一寸。
此情此景,何似於薑望推走劇匱,自麵辰燕尋。
呼嘯長空的仙念星河,竟也飛霜結雪。
偶有劍氣墜於其間,似鳥穿林。
雪原皇帝凍結了一切,包括時間和空間,讓故事不再發生。
“這鄧嶽的九劫洞仙指,到今天才算名不虛傳!”洪君琰讚歎道:“世上何人真敢說洞仙?唯朕與卿!”
當他開口,一切才開始流動。
實打實登聖的力量,是他敢於和霸國天子脫離國勢放對的底氣!
薑望跳到嘴邊的一句“大膽凶徒,竟敢攻擊裁判”,就這樣生生地逼了回去。
因為辰燕尋並沒有攻擊他,辰燕尋的每一縷劍光,都被洪君琰接住了。
黎國的皇帝強行登台止戰,替辰燕尋收回了糟糕的選擇————辰燕尋若是就這樣和薑望接戰了,失道失名,必為天下群起而毆,除非能夠速殺薑望。但此君再強,隱藏了再多實力,又哪有可能做到這一點?所以必是死局!
既定的結果被強行改寫了,薑望並沒有動怒,隻道:“憶當時與陛下草原論仙,恍如昨日。”
“恍如昨日,常在我心!”洪君琰哈哈大笑:“咱們把酒言歡,可以常在。爭鋒相對,不必如今。”
雪花不止在眼前,雪花還飄落在鮑玄鏡和宮維章對戰的那方空間。
並不影響戰鬥,但遲緩了時間。
哪怕鮑玄鏡一開始就鋪開【神明境】,表現出毫無保留的爆發的姿態,力求在最短時間結束魁名之爭,讓他的偶像鎮河真君成功收局。
現世時間卻也不與他們相幹。
他們就像是被封進了雪原下的冰棺。要熬過無數個充滿希望的春天,數不清的毫無收獲的秋天……才能在一個合適的冬天出現。
黃河裁判的述道之果,就以這種方式,凍結在黎國皇帝手中。
他不影響黃河之會的勝負,但影響了薑望和燕春回的勝負。
薑望垂眸:“黃河之裁量,陛下也要插手嗎?”
洪君琰也很認真:“非也。隻是針對人道之光一事。朕以為……該以大局為重。”
“先有無罪天人映身參賽,後有混元邪仙即將臨台。天下劇變在即,人族多一分力量,就多一分底氣。”
“正所謂英雄不問出處!這人道之光既然已經落在辰燕尋身上,薑老弟又何須再追根究底?”
“天眷自有其因,人望莫非前緣!”
他張開雙手,懷括寰宇:“朕要說句公道話————但凡有益人族,豈言恩怨,何妨因果!”
辰燕尋站在雪原皇帝的身後,隻覺此君甚偉,真如永世聖冬。
說真的,他從來沒有想過洪君琰在這種時候還能站出來。正是因為他不相信洪君琰會為盟友做到這種程度,才自覺死境無路,不得不出劍。
跟平等國那群人互相提防慣了,尤其是跟宋皇那等八麵漏風的廢物合作……
陡然遇到洪君琰這兜得住事兒的人。
不免生出一種可靠的感覺!
現在薑望和辰燕尋之間,隔著一座西北極境的永世之峰。
關山難越。
他卻隻是轉頭看了正在進行中的內府決賽一眼,目光又掠過已經走到台下的諸葛祚。
內府境的最後一場半決賽,諸葛祚終究是吃了虧的一場急於分出勝負的戰鬥,並不利於他的發揮。
這孩子擅長謀長篇布細局,而狹路相逢的鬥勇爭銳,毋庸置疑是宮維章的領域。
他想諸葛祚或許猜到了他在等完賽,等黃河之會成功落幕的反饋,所以才強變———旗鼓相當的棋爭,強變總是要吃虧的。
雖然這隻是一個十五歲的少年,能夠看到這些似乎不太現實,但他畢竟是諸葛義先的傳人。有這樣的智慧和洞見,也是可以叫人理解。
這份心意,當有彌補。
這一路走過來,又有多少需要彌補的事情。又不知不覺承載了多少人的期待呢?
黃河主裁的視線落回到洪君琰身上,不再溫和了:“洪大哥,您現在坐回去,我不挑您的理。”
洪君琰忽然明白,他或許是最後一次聽到這聲“洪大哥”。
他是個從來不會表露情緒的人,這時卻難得的有了幾分真誠:“薑老弟,你這屆黃河之會辦得很好,成了很多事,必將深遠地影響這個世界。你看正在爭魁的少年。郎————”
“他們多年輕。他們的未來在哪?隻要走下去,就有無限的未來。”
“我看你薑老弟,也是如此。”
“但人生不是黃河之會,沒有那多觀眾看他們表演,沒有一個大會裁判,保證他們的性命。”
“輸了就是死了。死了什都成空。”
“與人方便,也是與己方便。給他一個機會,又何嚐不是保住你自己的機會?”
“今日你亦前行,他亦前行。百花齊放,是人族興盛之兆,朕以為萬事皆好。”
“你已身在絕巔,當往高處看,何處不是晴空朗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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