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井鎖梧桐,長歎空隨一陣風!第三名不是他,第四名還不是,寶綻側身抓了抓他的手,輕聲說:“放心,我在台下看著呢,你出類拔萃。”
應笑儂什都沒說,隻是用力回握住他。
接下去,第五名不是,第六名也不是,寶綻覺出不對勁了,憑應笑儂的本事,絕不至於落個墊底,可第七名出來,他居然落選了。
“哎?”寶綻騰地從座位上起來,要去找考官理論,手卻被牢牢抓著。
“鬆開,我去問問!”
“有什可問的,”應笑儂苦笑,“不行就是不行。”
“你怎不行了,”寶綻衝前頭嚷嚷,“你比他們都強!”
考官們聽見,紛紛收拾東西離場,考生們或得意或沮喪,也三三兩兩散去,整個小劇場瞬間空了,隻剩下他們兩個在昏暗的觀眾席上,緊緊握著手。
坐了好一會兒,應笑儂深吸一口氣:“走了,掭頭。”
手被鬆開,上頭涼涼的一層汗,寶綻跟著起身,場上的燈全關了,隻有應急通道熒熒的一點綠光,應笑儂的背影綽約,在朦朧的黑中婀娜搖曳,紅粉英雄被斬落馬下,穆桂英羽而歸。
後台沒有人,卸完妝都走了,寶綻這才明白他們在外頭坐那一會兒是為什,應笑儂的傲氣沒有變,隻是藏到了骨頭。
他還是坐角落那個位置,一顆一顆往下摘頭麵,正摘頂花的時候,走廊上有人說話:
“張姐,今兒的穆桂英是真好。”
應笑儂摘花的手一頓,寶綻看向鏡中,他一雙桃葉眼水汪汪的,像是忍著淚。
“可惜是個男旦,沒要。”有水桶落地的聲音,應該是劇院掃地的阿姨。
“男旦怎了,四大名旦還是男的呢。”
“時代不一樣了,現在不興這個。”
“那個女老生呢,怎要了?”
“女的和男的兩回事,女扮男裝看著新鮮,男扮女裝就有點……”阿姨低了聲兒,“傷風敗俗。”
應笑儂攥著頂花的手啪地拍在桌上,寶綻趕緊過來,拽著他麵向自己。
應笑儂全身都在顫,睫毛、嘴唇、沒摘掉的頭麵,眼淚在眼圈轉,強忍著不掉下來。
“沒關係,”寶綻握著他的肩膀,“這回不行,還有下回。”
應笑儂搖頭:“沒有下回了。”
寶綻蹙眉。
“國劇院、演藝中心、市藝術團,”應笑儂慘淡地說,“沒一個地方要我……”
這是最後一家,寶綻的心一下子揪緊。
不知道是誰抱的誰,他們摟在一起,應笑儂的淚終於落下來,滲進寶綻脖子,油彩蹭髒了衣服,雪白的水袖長長拖在地上。
寶綻捋著他的背,龔奶奶說的不對,應笑儂唱戲,絕不隻是圖個樂兒。
“還有一家。”他說。
應笑儂抬起頭,臉上濕淋淋的,傲氣讓現實打得粉碎。
“是一家私人劇團,”寶綻鄭重地說,“叫如意洲,有一百多年曆史,當家的叫寶綻,對應笑儂掃席以待。”
應笑儂愣在那兒,睜圓了眼睛。
“你去嗎?”寶綻問。
隔了許久,又仿佛隻有一,應笑儂說:“去。”
如意洲就這得著了一個千金難求的大青衣。
應笑儂收回小指,放開寶綻的銀鐲子:“七年前,你在市京劇團幫我梳了一次頭,誰想到一直梳到今天。”
“可不是,”寶綻抱怨,“哪個當家的成天給演員梳頭,等如意洲挺過去,賺錢了,我給你雇兩個梳頭師傅,輪流伺候你。”
他們都知道,如意洲沒有那一天了,但誰也沒說破。
“你看咱們團,要老生有老生,要花臉有花臉,一個青衣一個刀馬旦,什都不缺,配置沒問題,就是差錢。”
寶綻點點頭,應笑儂拉住他:“錢,我去想辦法,團,老時照應,你,什也別想,給我把身體養好,聽見沒?”
寶綻沒應承。
“聽見沒!”他不答應,應笑儂就使脾氣。
寶綻無奈,隻得先同意。
“行了,我走了。”
寶綻看一眼手機:“都十二點了,留這兒睡吧。”
“隊友等我吃雞呢,”應笑儂拿好東西,“你別瞎操心,天塌下來大家一起頂著。”
寶綻送他出門,回來隔著窗看了好久,直到瞧不見人影了才上樓。
樓外是漆黑的夜色,樹影在風中變換著悚然的麵貌,寶綻把二樓的電視打開,聽著聲音去洗臉,這時樓下門鈴響。
他第一反應是應笑儂落了東西回來拿,返身跑下樓,邊開門邊說:“我就說你別走了,陪我睡一夜,明天……”
門外是個挺拔的高個子,一身奢靡的灰西裝,聽見他的話,尷尬地往外看了看:“嗨,方便嗎?”
寶綻不知道他尷尬什,敞開門讓他進來:“方便,你怎來了?”他真誠地笑,不帶一絲客套,“又加班沒飯吃?”
匡正隨著他笑,他們不算熟,可能是夜色,讓天差地別的兩個人走近了彼此:“早上就那把你放大馬路上,我挺過意不去的。”
“沒事,”寶綻早忘了,“我下車那地方其實挺方便,過馬路就是公交站。”
匡正閱人無數,瞧得出來他是真心話:“現在有空嗎?”
寶綻茫然地歪著頭。
匡正瀟灑地撩起西裝前襟,雙手撐腰:“我請你吃個飯。”
“現在?”寶綻驚呼,“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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