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走了幾分鍾,哈利看見前麵有亮光,亞克斯利和多洛霍夫走到了一片空地上,哈利知道可怕的阿拉戈克就曾生活在這。
它那張殘缺不全的巨網還在,但它所繁殖的那群後代已被食死徒趕去為他們戰鬥了。
空地中央燃著一堆篝火,搖曳的火光照著一群沉默不語、神色警覺的食死徒。
有的仍然蒙著麵、戴著兜帽,有的則露出了麵孔。
兩個巨人坐在外圍,給周遭投下巨大的陰影,他們的臉像岩石刻的一樣冷酷、粗糙。
哈利看見芬爾鬼鬼祟祟地在啃他的長指甲,金發大塊頭羅爾輕輕擦著流血的嘴唇。
他看見盧修斯·馬爾福一副垂頭喪氣、戰戰兢兢的樣子,納西莎的眼睛深陷,麵滿是驚恐。
每一雙眼睛都盯著伏地魔。
他垂頭站在那,兩隻蒼白的手交握著麵前的老魔杖,仿佛是在祈禱,或者在默默地數數,哈利仍然站在空地邊緣,荒誕地想到一個在捉迷藏遊戲中數數的孩子。
在伏地魔的腦袋後麵,巨蛇納吉尼仍然浮在它那閃閃發亮、如同一個巨型光環的魔法籠子,不停地旋轉、盤繞。
多洛霍夫和亞克斯利走到那群人中間,伏地魔抬起頭來。
“沒有他的影子,主人。”
伏地魔的表情沒有變化,火光,那雙紅眼睛似乎在燃燒。
他把老魔杖放在修長的手指間慢慢地抽動著。
“主人——”
是貝拉特克斯在說話。
她坐在離伏地魔最近的地方,頭發散亂,臉上有一點血跡,身上並未受傷。
伏地魔舉起一隻手讓她別做聲,她便不再說話,一雙眼睛狂熱而崇拜地盯著伏地魔。
“我原以為他會來的,”伏地魔看著跳動的火苗,用他高亢、清楚的聲音說,“我原指望他會來的。”
沒有人說話。他們似乎都像哈利一樣害怕,哈利的心髒使勁撞擊著他的肋骨,似乎決意要逃脫這具他準備拋棄的身體。他用汗濕的雙手脫掉隱形衣,把它和魔杖一起塞進長袍底下。他不想受到誘惑,出手反擊。
“看來……我是錯了。”
伏地魔說。
“你沒有錯。”
哈利聚集起全部的力量把聲音放到最大,他不想讓別人聽出他害怕。複活石從麻木的手指間滑落,他邁步走進了火光,眼角的餘光看見他的父母、小天狼星和盧平都消失了。在這一刻,他覺得除了伏地魔,別人都不再重要。隻有他們兩個。
這幻覺轉瞬即逝。食死徒全部站了起來,巨人發出吼叫,四周一片喊叫聲、吃驚的喘氣聲,甚至還有大笑聲。伏地魔僵立在那,但那雙紅眼睛看見了哈利,注視著哈利正一步步朝他走近,他們之間隻有那堆篝火。
接著一個聲音喊道——
“哈利!不!”
哈利轉身一看,海格被五花大綁地捆在近旁的一棵樹上,絕望地掙紮著,龐大的身體晃得頭頂上的樹枝搖擺不定。
“不!不!哈利,你想——?”
“閉嘴!”羅爾大喊一聲,揮了一下魔杖,海格不做聲了。
貝拉特克斯早已一躍而起,她急切地看看伏地魔,又看看哈利,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周圍還在動的惟有火焰和那條蛇,它在伏地魔腦袋後麵的閃光籠子不停地盤繞又鬆展。
哈利可以感覺到胸口的魔杖,但他沒有伸手去取。他知道蛇被保護得太嚴密了,即使他用魔杖瞄準了納吉尼,也會先被五十個魔咒擊中。伏地魔和哈利仍然互相對視著,然後伏地魔把腦袋微微偏到一邊,打量著站在他麵前的這個男孩,沒有嘴唇的嘴巴扭動著,露出一個古怪而陰鬱的笑容。
“哈利·波特,”他說,聲音很輕,像是一簇嘶嘶迸濺的火焰,“大難不死的男孩。”
食死徒們誰也沒動,他們都在等待,一切都在等待。海格在掙紮,貝拉特克斯在喘息,哈利卻無端地想到了金妮,想到了她光彩照人的模樣,還有她的雙唇貼在自己唇上的感覺——
伏地魔已經舉起魔杖。他的腦袋仍然偏向一邊,像一個好奇的孩子,想知道接下去會發生什。哈利直視著那雙紅眼睛,希望那一刻立即到來,越快越好,趁自己還能夠站立,還沒有失去控製,還沒有暴露出恐懼——
哈利看見那張嘴在動,綠光一閃,一切都消失了。
但是沒有人發現,伴隨著綠光閃過,還有一道光從旁邊,來到了哈利的腦海之中。
喬恩閉上了眼睛。
哈利麵朝下躺著,聆聽著一片寂靜。他完全是一個人。沒有人在看他。周圍沒有別人。他不能十分肯定自己是不是在這。
過了很長時間,也許根本沒有時間,他意識到自己肯定存在,肯定不隻是脫離了肉體的思緒,因為他躺在,絕對是躺在,某個東西的表麵。因此他是有觸覺的,而他身下的那個東西也是存在的。
剛得出這個結論,哈利幾乎立刻意識到自己渾身赤裸。他相信這隻有他一個人,便不覺得難為情,隻覺得有點兒好奇。
他有觸覺,便想知道是不是還有視覺,他試著睜了睜眼,發現自己還有眼睛。
他躺在明亮的薄霧,但跟他以前見過的霧不一樣。不是周圍的景物都籠罩在雲霧般的蒸氣中,而是這些雲霧般的蒸氣還沒有形成周圍的景物。他所躺的地麵似乎是白色的,不熱也不冷,隻是一種存在,一種平平的、空蕩蕩的東西。
他坐了起來,身體好像沒有受傷。他摸摸臉,眼鏡沒有了。
一種聲音,從周圍未成形的虛無中傳到了他的耳朵:某個東西不斷拍打、擺動和掙紮發出的細小的撞擊聲。這聲音令人心生憐憫,同時又有些猥瑣。
他有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似乎在偷聽什隱秘而可恥的事情。
這個時候,他才希望自己穿著衣服。
這個念頭剛在腦海成形,不遠處就出現了一件長袍。
他拿過來穿在身上:長袍柔軟、幹淨,曖呼呼的。
多奇特,它就那樣出現了,他剛冒出這個念頭……
他站了起來,環顧四周。他是在一間很大的有求必應屋嗎?
他越看越發現可看的東西很多。
一個巨大的圓形玻璃屋頂,在他頭頂高處的陽光閃閃發亮。
也許這是個宮殿。
四下一片靜謐,隻有那古怪的撞擊聲和嗚咽聲,從近旁的薄霧中傳來……
哈利在原地慢慢轉身,周圍的景物似乎在眼前幻化出來。
一大片遼闊的空間,明亮、幹淨,一個比大禮堂大得多的大廳,上麵是那個明淨的玻璃圓頂。大廳空空的,隻有他一個人,除了——
他退縮了。
他看見了那個發出聲音的東西。
那東西的形狀是個光身子的小孩,蜷縮在地上,紅紅的皮膚很粗糙,看著像被剝了一層皮,瑟瑟發抖地躺在一個座位下麵,被人丟棄了,被人胡亂地塞在那,正在掙紮著呼吸。
哈利很害怕。
那東西雖然嬌小、羸弱,還受了傷,他卻不願意靠近它。不過他還是一點點地挪了過去,隨時準備抽身而退。
很快,他就近到能碰到它了,但他沒有勇氣這做。
他覺得自己像個懦夫。
他應該去安慰它,可是那東西令他反感。
“你幫不了。”
哈利猛地轉過身,阿不思·鄧布利多正朝他走來,他腰板挺直,腳步輕快,穿著一件飄逸的深藍色長袍。
“哈利。”
他張開懷抱,兩隻手都白白的,完好無損:“你這個出色的孩子。
你這個勇敢的、勇敢的男子漢。
我們走吧。”
鄧布利多大步離開了躺在那嗚咽的紅皮膚小孩,哈利暈頭暈腦地跟了上去。
鄧布利多領頭走向兩張椅子,它們在那高高的、閃閃發亮的屋頂下分開放著,哈利先前沒有發現。
鄧布利多在一張椅子上坐下,哈利坐在了另一張上,呆呆地望著老校長的臉。
雖然,他是喬恩扮演的,但是哈利顯然不能發現這一點。
鄧布利多長長的銀白色的頭發和胡子,半月形眼鏡後麵那雙犀利的藍眼睛,那個彎鼻子:一切都和他記憶中的一樣,然而……
“可是你死了呀。”
“是啊。”
“那……我也死了?”
“,”喬恩臉上的笑意更明顯了:“這倒是個問題,對嗎?總的來說,親愛的孩子,我認為沒有。”
兩人對視著,老人仍然笑眯眯的。
“沒有?”哈利問。
“沒有。”
“可是……”
哈利本能地用手去摸那道閃電形傷疤。
傷疤似乎不在了。
“可是我應該已經死了——我沒有抵抗!我就打算讓他殺死我!”
“我想,就因為這個,”喬恩說:“才使整個事情有了變化。”
快樂像光、像火一樣,從喬恩的身上散發出來,魔法得到了最好的應用。
哈利從沒見過老人這樣純粹、這樣明顯地快慰。
現在,喬恩就是鄧布利多。
“說詳細些吧。”
“其實你已經知道了。”
這個鄧布利多說。
他旋弄著兩個大拇指。
“我讓他殺死我,”哈利說:“不是嗎?”
“是的,”喬恩在思考,於是外在表現出來的鄧布利多點點頭:“接著說!”
“這樣,他在我體內的那部分靈魂……”
鄧布利多的頭點得更起勁了,臉上帶著鼓勵的笑容,他催哈利繼續往下說。
“……它消失了?”
“對!”鄧布利多說:“是的,他把它給毀了。
你的靈魂完整了,完全屬於你自己了,哈利。”
“可是……”
哈利扭頭看了看那邊椅子下麵發抖的受傷的小生命。
“那是什,教授?”
“是我們都無能為力的一種東西。”
“可是,如果伏地魔用了殺戮咒,”哈利又問:“這次又沒人替我去死——我怎可能還活著呢?”
“我認為你是知道的,”喬恩說:“回想一下,想想他因為無知、貪婪和殘酷所做的事情。”
哈利思索著。
他讓目光掠過周圍的景物。如果他們坐的地方真是一座宮殿,那也是一座奇怪的宮殿,到處擺放著一些椅子,豎著一些欄杆。
但除了他、鄧布利多和椅子底下那個矮小的生命外,沒有別的生靈。
接著,毫不費力地,答案輕鬆地湧到了他的唇邊。
“他取了我的血。”
“完全正確!”喬恩笑了,於是那個鄧布利多說:“他取了你的血,用它重新塑造他的血肉之軀!
你的血在他血管流淌,哈利,莉莉的符咒存在於你們倆體內!
隻要他不死,你的生命也不會終止!”
“隻要他活著……我就活著?可是我以為……我以為……是倒過來的!
我以為我們倆都必須死掉,不是嗎?
或者,這實際上是一碼事?”
身後那個痛苦的生命不斷嗚咽、碰撞,哈利心神不寧,又扭頭看了一眼。
“你真的認為我們不能做點什嗎?”
“無濟於事。”
“那就再……詳細說說。”
哈利說,鄧布利多笑了。
“哈利,你是第七個魂器,是他無意間製造的。
他把自己的靈魂弄得極不穩定,當他犯下那些可怕的罪行——謀殺你的父母、並試圖殺害一個孩子時,他的靈魂就分裂了。
但是,從那屋逃脫的比他自己知道的還少。
他不僅留下了那孩子的身體,他自己的一部分還附著在你——那個大難不死的孩子身上。”
“可悲啊,他始終一知半解,哈利!伏地魔對於他不看重的東西,從不花功夫去理解。
關於家養小精靈和童話傳說,關於愛、忠誠和單純,伏地魔一無所知。
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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