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漾漾,想奶奶了沒有?”下午六點,何致遠剛把漾漾從幼兒園接回來,他母親的電話掐著點兒從湖南打了過來。
“想!”漾漾捧著電話在沙發上和奶奶聊。
“今天是不是開學了呀?”
“嗯。我媽媽和我爸爸全去學校了呢!還給新老師送花啦!”
“新老師你喜歡嗎?”
“嗯……我還不知道!但是她的頭發比我**長,長很多很多……”
祖孫兩開心聊著,老馬在旁邊看電視,致遠在廚房做晚飯。今天的晚飯很快做好了,兩盤菜、三個人,飯桌上兩大人聊的話題全繞著漾漾第一天在幼兒園的事兒。八點多桂英回來了,兩男人這才鬆弛下來。
“這是物業發的垃圾分類的宣傳單!深圳的垃圾分類九月一號正式開始!”收拾完廚房,何致遠拿著宣傳單到了客廳。
“我看看!”桂英接過來翻看了一下,而後衝老頭招手說:“把電視關了,我讀一下垃圾分類的標準,咱三個也學習學習,要不然以後會罰款的!”
“哎!一天天弄熱鬧哩!”老馬不樂意地關了正在看的連續劇,歎口氣躺在了沙發上。
“聽著哈,我讀了!深圳的垃圾主要分為四類,第一類可回收物,就是廢品站能收的垃圾,比如瓶瓶罐罐、紙張、衣服、家電等;第二類廚餘垃圾,是吃飯後的剩菜剩飯、湯水、骨頭類、果皮類的東西;第三類有害垃圾……”
桂英讀完看了看致遠和老頭,均沒反應,於是提高音量說:“重點來啦!重點來啦!這上麵寫得明明白白:未按規定進行垃圾分類的將給予處罰,個人處罰五十到五百!怕老村長您記不住,我再讀一遍!”
於是桂英把垃圾分類的標準再朗讀了一遍,讀完了衝老頭說:“大,明天你去倒垃圾!試一試先!”
“我倒就我倒!還能把我咋!”老馬不屑一顧,轉頭指著大門口鞋櫃上的一盒東西問:“你拎回來的那是啥玩意?我咋看著像煙葉呢!”
桂英禁不住破顏大笑,指著門口拍手道:“哎呀哎呀,真是啥人見了啥眼紅!我剛拿回來往那一放,上麵全是英文你能看得出來那是煙葉?”
“那不畫著葉子嘛!難不成地球上的煙葉還有其它樣子?”老馬籲了一聲嘲笑她。
桂英於是把領導如何送她煙葉、如何試探她拉攏她、她如何回絕大致講了一遍,致遠早知她公司的那攤事,老馬還沒聽完先不高興了。
“人家領導讓你幹啥你就幹啥!拿人錢財與人消災!你這事事兒的幹什!”老馬伸出食指指指點點。
“你不懂!我們公司這領導層複雜著呢!你以為是村,一個村長幾個隊長大家全聽你的?你那點戰鬥經驗還不夠我當個普通業務員呢!”
桂英不好細說,轉過身麵向致遠重新傾訴各種細節,還央求致遠為她分析、為她建議。
老馬在邊上聽得分明,見兩人無視他自個聊得投機,忍不住開口道:“致遠能替你出個啥主意?你天天跟那些人打交道自己都沒法子,致遠連朋友也沒一個好多年又不工作、不跟人打交道,他能給你出啥主意?弄熱鬧哩一天天!”
老馬輕飄飄地說出口,卻不想這話驚了隔壁那條沙發上盤腿對坐的兩口子。
“你剛才說的這叫啥話!當事者迷旁觀者清你沒聽過?”桂英轉頭說完這句,轉過身子直指老頭喊:“我們兩聊我們兩的,你插這一嘴幹什?攪事嗎?娃還在這呢!你說話注意點!”
老馬一聽桂英急了,頗為意外。他瞅了瞅被大人突然發火嚇蒙的漾漾,緩了緩語氣說:“我隨口一說,你嚷嚷什?嚇到娃兒啦!”
“不早了,漾漾該睡覺了!”何致遠臉上灼燙,緊忙起身來拉漾漾回房。
桂英見致遠進房間了,衝著老馬壓著火氣說:“你那說致遠合適嗎?你這樣直搓搓當著三人的麵說他——你什意思?”
“我咋說他了!我說的不是實話嗎?”老馬拍著大腿急了,被這突如其來的戰火搞毛了。
“他是為了孩子!你給他留點情麵行不行?好歹他是這家的主人、孩子的爸爸、我老公!你尊重點他行不行?”桂英氣得臉上的皮肉全皺著。
“我到底說了個什呀你朝我發火?人家自己沒著急你急個錘子!怎你個婆娘家上趕著替男人說話呢!他是沒長耳朵沒聽見還是沒張嘴巴不會說!”老馬自覺理直氣壯。
“你行了你!以後別再說這個了!”桂英蹭地站起來使著勁扔下方才抱在懷的抱枕,氣呼呼地回房了。
老頭莫名其妙被這凶了一回,火氣剛剛竄到了頭頂,結果人家走了!桂英這一走老村長氣得更是憋不住了!翹著二郎腿兩手抱胸,心火得恨不得動手。到了十點多,仔仔下自習回來了,老馬瞧著致遠在家忙來忙去跟個沒事人一樣——平靜地和兒子聊天,平靜地幹家務,臨睡前平靜地跟自己打招呼……老頭又氣惱又困惑。到了第二天,火氣絲毫不減,特別是吃完早餐家隻剩他翁婿兩個的時候。
丈人對自己不滿,何致遠豈能不覺?
陽台角落的那盆多肉開花了,花雖不鮮豔,卻非常奇特。致遠午後給它澆了水,而後去漾漾屋收拾她昨天換下來的髒衣服,去仔仔屋收拾兒子的髒衣服,順道把老丈人的背心也帶走了,穿過過道又取來了桂英的髒衣服……家務是他最好的掩護,他沉浸其中。九月的天氣很熱,致遠把髒衣服扔進洗衣機,自己回房躺在涼席上,很快睡著了。
人若心不裝事,便總覺睡不夠;人若心起了愁,那晚上怎也睡不著。
是寫不下去了,倒不是因為老丈人,而是因為自己。仙俠穿越之類的網文擠壓了傳統文學,沉重的文字沒人稀罕,連傳統的出版社也紛紛出版那些暢銷的修仙類、盜墓類、神人類、重生類、穿越類的作品。他曾經珍藏的散文、背過的絕詩、熟讀的文章早沒人看了。致遠隻是好奇,像他這一類有著文學情節希望用筆度餘生的人都是怎活著的?
以前仔仔上小學時,報過一次書法課。那教書法的先生寫得毛筆字真是不拘一格、出人意料、令人折服,而且那人能精準地描摹曆史上各大書法家的帖子,描摹後的作品與原作常人幾乎看不出有什不同!那貼在牆上的一幅幅毛筆字令致遠震懾又卑微,那段時間他周末一有空主動陪兒子去書法班上課。後來呢?後來沒人報班,學費撐不起房租,那小小的鋪子關門了。聽說,那位戴眼鏡的年輕先生後來跟著老婆去倒騰手機零件,早前開書法店賠的錢後來賣手機部件全賺回來了。隻是,何致遠再也沒有機會收藏那人臨摹大家書法的視頻和圖片了。
那《儒林外史》的文人
們——閉門著書、才氣過人、性情恬適的莊征君,為學勤懇、為人誠摯、厚德渾雅的虞博士,詩詞絕佳、揮金如土、廣結豪士的杜少卿……後來結果如何呢?唏噓!《老殘遊記》、《官場現形記》、《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孽海花》……這些近代的文學所寫的那些誠摯文人,哪個不是帶著落魄、失望和可笑?
目下的天氣看起來燥熱,實際上文人的處境十分淒涼!浮蕩的影視產業帶俗了文學,掏錢的受眾帶偏了文學,無知的寫手禍害了文學、主流的應試教育冷落了文學……百業的興盛、經濟的繁榮、政治的無情更是將曆時數千年的文學貶到了塵埃中。
唏噓!
意圖用筆營生的何致遠如今該怎走呢?這間屋子終究不能藏自他一世。丈人的威逼、不滿、偏見、誤會、諷刺、揶揄、試探……他並不計較,反倒感激。老長者在逼迫著自己做決定——那是自己多年來遲遲做不出來的決定。如果寫真是自己的去路,那他本該萬分堅毅、萬夫莫當地朝前走,衝破一切桎梏,豁出命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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