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我難看嗎邋遢嗎這不好的呀”

    周一上午十二點工作結束了，馬經理離開辦公位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轉打望窗外的天氣時，從玻璃窗上她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還好吧臉色也不錯呀這發型也可以啊”

    桂英衝著玻璃又是扭股又是摸臉蛋。淡妝紅唇、發型雅致、小西裝、包裙不可否認，此時此刻在辦公室的馬桂英穿著得體、儀態大氣，與昨那個沉浸於家務無底洞的馬桂英截然不同。

    自我驗證完以後，她自信地嘟囔：“一天天純找事明明好好的，老打壓人”

    從前台那取了同事訂給她的外賣以後，馬經理端著飯盒去公共區吃飯，吃著吃著一時起興跟同事聊起了昨天的家事。

    “天呢人家是婆媳問題我們家是正宗的血緣關係出了問題老頭閑著整天挑我刺，說我穿得邋遢、吃沒吃相坐沒坐相”桂英說得一時激不由地手的筷子飛速呼嚕起來，同坐在一堆的三五個女同事見她哼哧哼哧地撥飯夾菜，嘴鼓鼓地說個沒完沒了，均低下頭來抿嘴偷笑。

    桂英一瞧這幾人全笑了，不明所以，鼓著兩大腮幫子憨憨地問：“你們笑什”話還沒說完，喉卡了一口飯嗆得咳起來了，她火速捂住了嘴也不及一口飯噴了出來，幸好是噴在自己手上，那樣子比昨天在家還滑稽。

    “我覺得你們家老頭說得沒錯呀哈哈哈”相好的一個女同事指著桂英大笑，其他幾人也捂嘴笑了。

    馬經理尷尬得了不得，端著盒飯去衛生間漱口清理。這回她站在衛生間明晃晃的大鏡子麵前，重新凝神打量自己，似乎又胖了五六斤，臉上的有了褶子，手腕粗得自己的手早握不住了，衣服越來越不好買，肚子和膀子上的也許同事們說得對老頭說得沒錯。

    嫁給致遠的這些年，家精細的活兒全被精細人包了，自己隻能幹些男人幹的事兒。快四十了幹起家務來還扭扭捏捏地發脾氣，像是剛入婆家門一竅不通的小媳婦一樣。桂英對著鏡子皺眉搖頭，曉星肯定不是這樣的，心靈手巧的曉棠也一定不是這樣的，孩子他爸更不是這樣的。這些年仗著在經濟上的貢獻、自己盛氣霸道的天和致遠溫文爾雅的本，桂英承認：婚後的自己偷了很多的懶

    反思致遠這些年在家，果真從頭到尾一個字沒抱怨過，不邀功、不發火，體貼溫柔、默默無聞。他太好了，好得讓自己忽略，好得讓自己欺負兒子說得對，他爸爸從來不隨意使喚人；老頭也說得對，她在家務上確實“欠收拾”、“欠訓練”。自己才做了幾天的家務便張牙舞爪地到處噴火，慚愧啊桂英摸著自己褶皺的脖子對著大鏡子腹語。

    咯咯咯咯咯咯耳邊為什有小孩歡笑的聲音包曉棠好奇，出門尋找。走廊盡頭有個嬰兒車，車有個嬰兒，衝著自己傻笑。曉棠端詳片刻，看不出是男孩還是女孩，猜想他剛剛生出來吧一尺長的小板、褶皺的臉蛋、粉嫩的嘴唇、黑色的雙眸嬰兒的兩隻小手在空中撲閃，曉棠伸手去摸他，竟被小孩抓住了她的手。紅紅的四根小指頭死死地握著自己的食指搖來搖去，嘴無聲傻笑，露出無牙的粉紅。

    不知是誰家嬰兒，怎獨自放在這呢曉棠納悶，於是衝周邊喊人，她剛一起離開，那嬰兒哇哇大哭，哭得整個樓道全是刺耳之音。她害怕了，慌忙蹲下來哄孩子，奈何怎哄也哄不住。擔心小孩的父母懷疑她是壞人，曉棠心想趕緊離開。沒走幾步，隻聽那孩子哭得更烈。

    咦那不是自己的孩子嗎她反應過來了，轉回去抱孩子。忽地邊上的門開了，一女人見曉棠抱孩子大聲嚷嚷：“你怎抱我孩子呀人販子呀，救命呀來人呀”

    “這是我的孩子”曉棠十分堅定地強調。

    “這是我們家孩子”

    兩女人爭執了起來。

    在一大汗中，包曉棠渾緊繃地睜開了眼。唏噓是場夢，曉棠躺在上氣喘籲籲。又夢到那個孩子了為何她一心要刪除的記憶總是懸在夢中。那天在醫院、在手術台上的畫麵，此刻閃現在眼前，她無法忍受，抱著枕頭嗚嗚大哭。

    世人的悲傷沒有結局，卻有終結。曉棠哭完了收拾好心，挪下了。一看手機是下午三點，她打算再學兩個小時的自考課程，然後收拾出門和朱浩天去吃晚飯。網課老師語速飛快地講著課件，她哪聽得進去。自己已經三十二歲了，生活過得一塌糊塗，要工作沒工作、要結婚沒結婚、要自我價值認同沒自我價值認同做人家小三和自己墮胎的事兒，包曉棠從始至終沒告訴過朱浩天，也沒打算告訴他。

    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順利懷得上近來深夜中包曉棠常為此流淚。不知道朱浩天知道她的這些醜事以後如何看她為何他如何看她曉棠竟沒那在意她找不到一種衝動將自己的全部妥妥地交給他，卻一麵幻想著他好好待她並牽著她的手步入婚姻堂。包曉棠是矛盾的，也是自卑的，自卑於不再年輕的自己。

    不要胡思亂想，不要再胡思亂想了曉棠打斷了自己。她該好好聽課，珍惜現在難得的用來自我提升的職業空檔兒；她該好好和朱浩天相處，珍惜這段來之不易的緣分。罷了，她掏出草稿紙，一邊聽課一邊做筆記。

    晚上八點半，正在寫作業的漾漾忽地小眉微皺、小嘴微噘，她緩緩地抬起頭，用一種帶著厭嫌的口吻衝老頭撒道：“爺爺，你可不可以不要抽煙啦”

    “哎呦管的比你媽還多成成成誰讓爺聽你的”老馬說完，笑眯眯地澆滅了煙倉的微紅，順便伸手撥了撥漾漾邊的煙霧。

    “我媽媽管的不多”漾漾大聲反駁。

    “你媽管的多不多你咋知道囁”

    “因為她現在還沒回家呢”漾漾拍著桌子說。

    “好好好，你說的都對”老頭息事寧人。

    隔了會兒，漾漾又略帶憂傷地開口：“那我爸爸今天回來嗎”

    “他不回來他住哪兒”見小人兒兩眼呆滯，老馬急速柔和地解釋：“你爸爸每天都回來就是回來得晚，他回來的時候你早睡著了，他早起上班你還沒起來，所以你見不著你爸”

    “為什他每天回來得很晚”漾漾滿臉不懂。

    “因為他要工作呀”

    “為什他要工作呢”

    “這不”老馬答不上來，於是反問：“你媽媽是不是天天出去上班”

    漾漾輕輕點點頭。

    “大人都要上班的跟你媽一樣，上了班工作了，才有工資這樣你跟你哥哥要買玩具、要上學、要吃飯啥的才有錢不是”老馬一臉鄭重。

    “可是我爸爸以前不上班的”

    “爺知道但是你爸不上班你媽壓力大”老馬不知如何解釋，沉思片刻後又開口：“每個大人都要工作的，就像每個小娃娃都要上學一樣”

    “為什呀”

    “沒啥子為啥”老馬答不上來，不樂意答了。

    “那你為什不上班呢”

    “爺是老漢”老馬見漾漾聽不懂陝西話，轉換成普通話版本的陝西方言說道：“爺爺是老人老人不用上班的，因為老人老了，幹不動活咯，沒有力氣啦”說完老馬拍著自己的體，佯裝脆弱無力。

    “那你跟我媽媽吵架時為什力氣很大”漾漾撲閃著睫毛，雙眸明亮地問。

    “嘖嗯”老馬被噎得沒話說，咽了口氣，無奈地笑道：“你是不是替你媽報仇的是不是替你媽報仇的是不是專門跟爺爺對著幹的”說著伸手用彎彎的食指刮著外孫女的小鼻頭。

    “嘿嘿嘿咯咯咯”空空的夜，空空的屋，爺倆沙啞又清脆地笑作一團。

    晚上十點剛過，一家人終於湊齊了。仔仔捧著手機在沙發上問眾人：“所以，中秋怎過呀”

    “跟往年一樣唄還能過出啥花樣哦對了，你大舅也來，我前兩天打電話了，他說中秋過來待幾天”桂英癱在沙發上一邊刷手機一邊回答。

    “他敢不來”老馬抖著頭插嘴，說完冷哼一聲。

    “我大舅忙的話可以不來呀啥叫敢不來我爸我媽從來不強迫我爺爺你對你的子女太啦”仔仔批判。

    “這一年年的，除了過年數中秋最大，他中秋都不過來，這像話嗎”老馬解釋。

    仔仔撓著頭發回憶道：“我大舅以前也沒有年年來呀”

    “那是因為我不在這兒今年我在這兒，他離這兒攏共百十公，這近再不來那還得了”老馬擺譜。

    “你爺爺老思想老頑固，別跟他糾纏”桂英勸兒子。

    “今年中秋我們不放假”致遠坐在邊上，軟軟地插話。

    “你這啥工作呀中秋都不放假”老馬噌地一轉麵對致遠，晃著一的不滿。

    致遠窘迫，仔仔見狀趕緊調節：“我早猜到啦商場沒有假期的，越是假期工作越忙

    “不是不過，我們也放假，但不是中秋節這幾天，是節後調休。”致遠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