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斤多少”

    “兩塊五最低屯來了好幾家，還有三塊一斤的尿素，他說他那顆粒大”興盛搓著腮幫子。

    “大個錘子了天這這貴的十月淡季他還漲”老馬撓著胡須罵天。

    “九月份已經漲了，村好些人沒法子照這價買了，眼底下馬上要種麥和油菜了，不買不行”

    “啊幸虧咱這幾年種的麥子少”老馬撓著白頭發咧嘴喘氣。

    “有一家說他從廠子拿貨時已經兩塊二”

    “了天他咋可能吹**肯定是這群混賬在中間搗鬼哩，提前把價格商量好了”老馬朝空指指罵罵。

    “有價格低的，興才說質量不行，不太純”

    “啊呀，你弟兄們商量吧，我現在管不上了，不行你叫興波聯係廠，咱自家人開車批發個一兩噸，用不完壓著”老馬撓頭出招。

    “興波是這意思，但是興成不願意，說少了人家不賣，多了放第二年沒勁了。”

    “哎呀你弟兄們自己定吧你跟著興才，他咋弄你咋弄”老馬交代。

    “嗯，知道咧。”興盛說完，換了個話題：“今年後半年蘋果價不行了，前兩年從地收好幾塊一斤，一進十月跌得厲害秋天儲藏的價格還不勝七八月的”

    “哎英英說這是一群人在中間搞哩說是那些人把市場上當年的新蘋果全收了，然後零售價提到十塊，低收高賣，這些混賬把錢賺走了後來繃不住了，新果子一出來這些狗慫撤了，現在價格不行了。我看超市的蘋果才五塊一斤，還有四塊的、三塊五的，你想想從地走多少一斤”老馬說完又是一歎，歎農民不易。

    “興興她婆婆住院了，腦溢血好像，聽說右半子可能癱了。”興盛筆直地坐在家，跟父親大人匯報近來家、屯的大事。

    “你看興成啥時候看他姐時，順便捎點東西，意思意思要真嚴重了，你弟兄們商量著一塊到那邊看望看望那老婆子，這樣兒興興臉上也有光”老馬安排。

    “嗯”興盛撓著頭，突然沒話可說了。

    “你哥說你要買犁地機，得是”老馬惦記著興邦曾經說過的。

    “嗯，想買。”

    “現在這個確實不行了，你要買買吧。讓興波跟你一塊挑，就咱鎮上那家，你一說大的名字他知道去其他地方了。”

    “嗯，知道咧。”興盛木訥，父子沉默了數秒，老馬招呼一聲撂了電話。

    跟老二一聊聊了一個鍾頭，此刻一看表已經快四點了。老馬著急忙慌地收拾，準備去接小娃娃放學。路上想起了早上和娃兒為流浪貓吵架的事兒，一時不快，尋思得哄哄娃兒，趕巧有老年人舉著個插滿糖葫蘆的棍子在吆喝，老馬心花怒放地挑了一隻小的，一路上舉著火紅的糖葫蘆，大步直奔幼兒園門口。漾漾一見糖葫蘆，喜出望外，早上的事兒跟失憶一般，渾然忘卻。

    回來行至一家理發館門口，老馬衝著理發店門外的黑色玻璃，撩了撩自己額前的白發，捋了捋腦後的長發，心想不能再拖了，於是拉著小人兒去了這家理發店。

    商定好發型以後，理發師問：“請問您是讓我們店長來理還是我們總監”

    “都行都行”老馬大手一揮。

    理發過程中，老頭時不時瞅著漾漾，每每對視爺孫兩總是眯眼一笑。忽從鏡子斜瞄，老馬覺漾漾的發型不太符合他的期望，太長了，不好紮也不好梳，整天亂糟糟的跟瘋婆似的。

    “你等等”老馬伸手喊停，回頭衝前別著“店長daniel”幾個字的理發師說：“給我娃也理理，要那種學生頭學生頭你知道不”

    “您稍等，我去取一下圖樣，以免搞錯了。”

    穿著黑色緊褲的店長從容不迫地走了，然後從容不迫地又來了。他在畫冊翻到一頁，指著圖片問：“您說的是這個還是這個這個是蘑菇頭，短點兒，很多小朋友喜歡這款。這個是娃娃頭，很適合女孩子”

    “就這個娃娃頭”老馬一指，敲定了。然後他要來漾漾手的糖葫蘆，自己隔老遠舉著，讓漾漾坐在大椅子上也開始理。

    “那給小朋友的理發，您是選我們的jim總監還是讓我們的首席設計師tony來理”店長daniel問老頭。

    “都成都成。”

    約莫四十分鍾以後，老小兩人的發型均理好了，俯望漾漾帥氣利落又可的小腦袋，老馬心滿意足，然後掏出錢包朝櫃台走。

    “您好，您兩位一共一百五十六”低矮的女服務員笑盈盈地衝老馬說。

    “多少”老馬驚得臉紅心跳，又不敢表達得太，一出口的話竟然糊了。

    “一百五十六。小朋友是我們店的首席設計師tony理的，我們設計師修剪一次是五十塊錢那您的發型是我們店長daniel親自幫你理的，當然店長是最貴的，他理一次是一百元，這個在我們店門口是明碼標價的，我們事先也有詢問過您的然後那六塊錢是您二位的定型費，每人三元。”女服務員故作為難之態。

    老馬心下早罵到了十八層天，手疼惜地掏出兩張一百元。找了零以後，右手拉著娃娃，左手提著書包、水杯舉著還剩三個的糖葫蘆，沉默地出了理發店。離開後，回頭再看，他將這家理發店在心判了死刑沒有任何餘地的死刑。

    為這個老頭氣了一路，漾漾覺察到了爺爺不高興，於是一邊吃糖葫蘆一邊主動說話：“爺爺，我們班來了一個新的小朋友”

    “哦”

    “他的名字叫方啟濤，老師還讓他給我們就是跳舞了街舞他跳得可好啦”漾漾激動得手舞足蹈。

    人皆好色，即便是小娃娃說不明白，看見一個會跳街舞的小帥哥竟也莫名歡喜。小娃娃哪曉得，這一個小帥哥竟和她產生了一段尷尬又奇異、漫長又浪漫的緣分。非常之人，才有非常之緣。

    “哦。”老馬心堵得慌，嘴上隨口敷衍。

    “老師讓他坐在我旁邊，我還給他橡皮用”小娃娃笑臉花開，繞著這個小帥哥說了一路，老馬哪聽得進去。

    行至一處路邊綠帶公園，老馬見四處開闊，坐了下來，取出煙袋，意圖順順肚子的怨氣和火氣。

    長雲奔騰，不知是地球西行還是風推著它們漫步朝東，匆忙的人一生也難覺察雲的腳步。老馬望天，漾漾亦望天。小兒豈知：望雲最能中和心境。

    腳邊不知名的花兒開了一溜一溜，沒有香味兒隻有顏色，老頭暗覺沒趣兒。早年他小時，後院牆根下有一叢燒湯花，那花兒偏在黃昏時綻放、黑夜傳香。村人看不見花朵兒卻總被濃鬱的香味兒所羈絆，即便黑夜中也忍不住駐足尋花、吞吐納新。年少的老馬那時候喜歡躺在大樹下的涼席上，蘸著花香，品嚐夜色，聽秦腔戲的你你我我、千古流芳。

    所有綠道上的樹無不是被磚塊框起來的

    ，離他最近的這棵大葉榕，城市的圍磚隻留給它長寬兩尺的地界，攏共一平米的地表土，可供這棵樹長多大呢城人不希望它們長大，仔仔解釋過，說過幾年要重新挖開，在同樣的地方種上同樣粗細的樹，過幾年再挖再種那一平米的之地，令老馬想起了馬家屯不可名狀的廣袤黃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