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元殿。
皇帝的話音剛落,陳詢忽然道:“啟奏陛下,臣有本要奏。”
不等皇帝拒絕,他緊跟著道:“今日,京師四品以上大臣齊聚含元殿,商議的又是皇朝大事,已經跟大朝會無異。
“但所有該到的人都到了,卻還有一個人沒有出現!陛下行光明正大之事,替上天掌控天下命脈,當此之際,怎能刻意回避重要臣子?”
每逢初一、大朝會,京以上官員都要到含元殿。
皇帝淡淡哦了一聲,“宰相所言,是說唐郡王?”
陳詢硬著頭皮道:“正是!”
皇帝輕笑道:“這不是朝會,所以唐郡王不必來。”
他的話並不重,但不可忤逆之意,卻是再清晰不過。
潛台詞分外明顯:朕說要誰來,誰就必須來,朕說誰不必來,誰就一定不必來。這就像從今往後,朕的旨意,將不必有審核這道門檻,不會被門下省駁回,朕說什,無論宰相還是六部,都必須執行,也隻能執行!
陳詢麵色蒼白,汗出如漿。
他這句話,是危難之際的最後掙紮。
但皇帝的態度讓他明白,他的掙紮毫無異議。
再清楚不過的看到陳詢的臉色,坐在禦案後如虎踞龍盤的宋治,眼底掠過一抹誌得意滿之色。
他已經反複確認過,趙北望夫婦與趙氏高手,不是在雁門關就是在晉陽,沒一個有向燕平移動的跡象,趙氏幾個關鍵大宅,也不曾有任何異動。
燕平城的趙氏重要人物就兩個,趙玄極與趙寧。
前者已經沒了修為,這幾個月一直纏綿病榻,連出院子都很少;後者這些時日以來,更是本本分分安安穩穩,對朝政不發一言,對風雲視若不見。
今日,趙寧還帶著一個小姑娘——雖然這個小姑娘不是普通人,在大街上到處吃吃喝喝,全神貫注投入其中,兩耳不聞窗外事。
哦,中間他還教訓了幾個地痞——可這能算是什事?值得稍微注意那一丁點兒嗎?
眼下是什時候?世家群體反抗皇權的最後時刻!今日是什日子?皇權徹底壓服世家整體的日子!
而趙寧呢?
之前跟世家幾乎沒有來往,與魏氏的書信往來也已斷絕,今日在街上看到了敬新磨,卻像是沒看到一樣,依然隻顧著帶那個小姑娘滿足口腹之欲!
但凡趙寧跟世家有所合謀,但凡趙寧有跟他對決的心思,就不至於在這種緊要關頭,這般置身事外、隔岸觀火!
要知道,這可是世家最後的機會了!
就算趙寧之前的所作所為,包括毫不留戀放棄天下至銳之師——鄆州軍的兵權,進入燕平城做個閑郡王,到了朝堂一直扮演雕像,是韜光養晦迷惑旁人,那他總該還是有所圖謀吧?
現在,有實力的世家亡也要亡了,趙寧還在閑逛吃喝。
難道他覺得這些世家都沒了之後,僅靠趙氏——就算加上楊氏,能夠抗衡整個皇朝?
那可是太好笑了。
從國戰開始,趙寧就一直是宋治眼中揮之不去的一根堅固釘子、一顆刺目太陽,是在他看來內部最大的威脅,他從未放鬆過對方趙寧的密切關注與監視。
也不曾有片刻忘了戒備對方。
對方的任何一點異常舉動,就會讓他神經緊繃,琢磨良久。
在徹底壓服世家這件事上,宋治曾今想象中的最大對手,就是趙寧。
他想了無數種方法,應對趙寧的各種舉措,為此殫精竭慮嘔心瀝血不下於國戰時期,為此輾轉反側徹夜無眠不弱於麵對元木真。
例如在國戰結束後,為防趙寧擁兵自重,不肯放棄鄆州軍的兵權,他先是讓河東軍以監視北胡大軍的名義,一部快速進駐雁門關一部回歸晉陽,而後調集精銳以合圍之勢,駐守大小城池,鐵湧般圍住鄆州軍的駐紮之地。
他做足了一旦有變,就以精銳穩住陣腳,固守周邊各個州縣,而後百萬大軍合圍,等到抗住對方的攻勢,在對方糧食吃完之後,一舉滅之的準備。
那時候各軍之中軍糧都不多,河北州縣也沒糧食,這種策略最好實現,而且必然成功。
例如趙寧回到燕平後,為防對方勾結世家高手,在合適的時候,陡然進逼皇城,以探望趙七月的機會發動宮變,他嚴格界定了趙氏可以進宮探望趙七月的日子,且大內一直有不少王極境坐鎮。
直到他認為他能反製趙寧的任何舉動了,他才睡了一個好覺。
讓他始料未及的是,自從鄆州軍攻破北胡黃河防線,趙寧就盡數斂去了光芒,無論他要對方怎做,對方都毫不遲疑的執行。
在今日之前,宋治還是沒有放鬆對趙寧的嚴防。
但在此時此刻,宋治都情不自禁去想,自己是不是錯怪趙寧了?
回想趙寧在乾符六年秋獵出仕後的所作所為,宋治怎都挑不出半點毛病。哪怕是年少輕狂,衝動之下打了孔嚴華,也心甘情願做閑人。
國戰時期,他要趙寧離開晉陽,去鄆州那個最危險的地方坐鎮,對方也沒有絲毫猶豫,且一去就敢於拚命,拯救了國戰大局。
後麵一場場血戰,趙寧用行動捍衛了大齊疆土,孝文山一役,幾乎事敗身死。
在任何時候,對他的命令,趙寧都是堅定不移執行的。
再想想趙氏,上到鎮國公趙玄極,下到普通趙氏族人,絕大部分都是品性剛正,對他無有不尊,對他的命令無有不從。
要是這來看,國戰之後趙寧回到燕平,做個本分的閑王,就是再正常不過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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