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二十八章:看盡晚秋一片葉

類別:玄幻魔法 作者:見異思劍 本章:第兩百二十八章:看盡晚秋一片葉

    “神國之上 (xinshuhaige.com)”

    船在湖心猛地晃動,很快又趨於平穩。

    寧長久與趙襄兒相對而坐,白衣白裙相照,似粉牆縈雪。

    寧長久手中所持的,是一柄價值不菲的新劍,劍鞘用加漆的黑檀木裹白蚺皮而成,圓鱗素白的鞘上飾著銅片,亮銅之處微微做舊,明暗交接著光澤。

    寧長久的手握上劍柄的一瞬,蚺皮劍鞘中的鐵劍似活了過來,它在鞘中振鳴不定,好似是一條真正的白蛇正掙動著身體,想要褪去這古舊的外皮,換上鋒銳噬人的嶄新鱗甲。少年的眉目在劍氣騰起的那一刻斂去了笑,他的黑發被湖風吹起,也似鞘中跳動的狂蛇。

    拔劍的動作已起,吞口處,劍光亮了起來,但劍與鞘依舊嚴絲合縫,仿佛這拔劍的動作隻是一種錯覺。

    趙襄兒沒有去看他拔劍的手,她輕輕捋去了紅傘上包裹的綢布,一手輕輕地搭著傘麵,一手握著傘柄,她的眉眼悠然,不沾神色,卻蘊著神采。

    此刻湖上風來,她好似一個嬌滴滴的少女,即將撐開如花的紅傘,擋著暮秋涼風或是隨時會落下的雨。

    湖中錦鯉吻水而走。

    漣漪破碎、散開。

    兩人依舊坐著,他們的中間,是一片狼藉的秋鱸魚和紅薑鱔絲和半壺未喝完的酒。

    寧長久的動作似一直在抽劍,隻是那劍始終沒有離鞘,就像是一輛在原地不停行駛的馬車,車輪轉了上千轉,車卻一寸未前。

    趙襄兒亦是如此,她的動作給人一種隨時都要將傘撐開的錯覺,但不知是不是雨還未落下的緣故,那撐傘的動作綿綿不絕,傘卻始終靜止著。

    他們都在等對方先拔劍。

    修道者的劍道之爭不同於江湖俠客,綠林俠客的劍多爭一個快字,但修道者正麵對決則要先爭一勢。他們都在鞘中養著勢,此刻的風平浪靜不過是假象,洶湧的暗流已在不經意間湧動起來。

    “這三年,你果然沒有讓我失望。”趙襄兒抬起頭,看著他握著劍柄的手,道:“可惜你的劍不夠好。”

    寧長久目光緩緩掠過自己的劍鞘,也道:“當年你若是有這般境界,我們何至於被白夫人攆著逃往一路。”

    趙襄兒道:“你忽然提起此事是想讓我分心?,最初見到你的時候還以為是個清心寡欲的小道士,不曾想這般無恥。”

    寧長久微笑道:“我沒想過讓你分心,倒是我自己先分了神。”

    趙襄兒道:“與人對敵時片刻不得分神。”

    寧長久道:“我來是赴約而不是報仇,哪有對敵一說?”

    趙襄兒看著那碟漸冷的鱔絲湯,說道:“我可不會心慈手軟。”

    老漁夫聽著他們的對話,一臉茫然。在他們初初拔劍之時,老漁夫的心神便被懾住了,如鯁在喉,什話也說不出來。直到此刻少女話音落下,他才覺得船又晃了。

    寧長久握緊了劍柄,趙襄兒擰轉過傘柄。

    數千鈞的劍意憑空而生,壓得船頭下沉,但這些劍意更多地落在了湖麵上,湖水被劍意壓迫著抬起,反而將船拱高了。這艘小小的漁舟像是躍起於江麵的鯉魚,在老漁夫扯著嗓子的驚呼聲,漁舟墜回湖麵,不停晃動,高高濺起的水花像是一場灑下的雨。

    老漁夫驚魂未定,他摸了摸濺在臉上的冰涼湖水,定睛之後,發現漁舟上已沒有那對新婚夫妻的蹤影了。

    而船落下的那一瞬,湖麵上轉眼間暗了。

    並非是天氣陰了,而是所有的光都被湖麵上忽然亮起的劍虹奪去,匯聚到了中央,那是兩道相互糾纏而出的劍虹,帶著白熾色的光,如湖水中騰起的蛟龍,同時,四散開的劍意化作了數十道筆直的線,裂開水麵,推動著浪潮向外延伸。

    漁舟在劍氣裂湖的水波中打了個轉,卻奇跡般地毫發無傷。

    寧長久依舊沒有拔劍,趙襄兒也是如此,他們向前爆發的劍氣不過是心神所繪,再以紫庭之境引動異象,奪光而斬,好似兩道純淨的半月劍弧。

    天空那的暗色讓湖周圍的人群慌亂了起來,勒馬聲,尖叫聲匯成了一片,閣樓之中的琴聲也猛地喑啞,紛紛向著窗外撲去。

    “天狗吃月了?”

    “不像……湖!湖上好像有人?”

    “怎可能啊?”

    湖麵上,寧長久與趙襄兒的身影高高躍起,他們皆是登堂入室的紫庭境,已然有淩虛踏空之能。他們默契躍起之後,保持著同一個高度,然後幾乎同時伸手,切入懷中,向著對方的劍柄抓去。

    兩人的小臂撞在一起,骨骼震動如金石相擊,他們似絲毫不覺痛意,反手抓住了彼此的小臂,用力之間,他們的身影飛速地拉近,隨時要撞到一起。

    電光火石的那,他們又同時變招,寧長久握劍的手忽然鬆開,並指為劍,指尖含著靈犀般的光,快而筆直地點向趙襄兒胸口的大穴。

    趙襄兒沒有絲毫防守之意,一拳遞出,看似毫無花哨,而若細看之時,那拳尖上懸著一滴湖水,湖水中流光溢彩,似蘊含著一個虛幻的世界。

    這是一拳,也是一個虛幻的世界。

    劍指與拳交錯而過,劍指點上了趙襄兒的皮膚,卻未觸實質,如泥劍沉海,轉眼不見蹤影。而趙襄兒白暫的拳頭打上他的胸口,激起了他護體的修羅神錄,一道道金芒在白衣下亮起,猶若錯綜複雜的經脈。便是這半部神錄,抵消了這一拳大部分的力道,隻是拳勁依舊在體內不停炸開。

    第一次交鋒之後,寧長久受傷更重一些,卻一聲不吭,猛地抽回手指,斜刺向她腰間的穴,但這個動作亦是假動作,他要逼趙襄兒回防,趁機拔出她的劍。

    趙襄兒不上當,她反而在寸許之間又砸出了一拳,原本迎麵而來的狂風,隨著她這一拳截打而出,竟都調轉了方向,吹得寧長久墨發後揚。這一拳結結實實打上了寧長久身體之後,她化拳為掌,向下一探,同樣一把抓住了他的劍柄。

    他們不像是在較量,更像是在賭氣,仿佛誰的劍第一個拔出就算是輸了。

    他們握住了彼此的劍鞘,猛然拔劍。

    此刻,他們與其說是拔劍,不如說是搬山,在握住彼此劍鞘的那刻,他們手中所有的經脈都自肌膚下爆起,靈氣激蕩出的狂流如遊走周身的電。

    這些電照得眉目蒼白。

    哢擦!

    兩柄劍出鞘的聲音重疊在了一起。

    劍鞘像是一個黑漆漆的洞穴,劍氣如洞穴深處吹出的狂風與蝙蝠,它們將半空中對決的少年與少女瞬間籠罩,白衣白裙在風中飛速地舞動著,那些裹著靈力的布料似也撐到了極致,發出了狂雷怒鳴般的聲響。

    嗆!

    湖中央的水麵塌陷,化作了一片雪白的顏色,接著,這些下沉的湖水又陡然上升,宛若水龍一般,在臨近他們的身影處被劍氣切開,化作了四道斜衝天際的水柱。

    他們幾乎同時拔出了劍。

    那是對方的劍。

    明亮的劍身離開劍鞘,如兩泓縹碧的水,澄澈的水光中映著他們晃動而扭曲的影,在拔劍之後的第一個瞬間,先出劍的是趙襄兒,她的起手式很簡單,像是那些武術學館中所教的,最簡單的樁,但與之不同的是,同樣的樁,她在不到半個眨眼的時間重複了上百次,於是這簡單的一劍幾乎沒有任何的漏洞,劍帶著無法想象的高速劃開了半個近乎完美的圓弧。

    先前她嫌棄這把劍不夠好,但如今她卻成了使用這把劍的主人。

    寧長久則握著趙襄兒的傘劍,他在拔出劍之後,花費了片刻時間去抵消了趙襄兒蘊含小世界的拳力,而這片刻的時光,月弧已起,自潑天水幕中當頭劈落。

    寧長久目光精確地鎖住了落下的劍光,那劍光不似劍,更像是厚重的刀,與之相比,寧長久手中的傘劍纖細地像是一根長長的鐵針,但這傘劍絕非俗物,寧長久對它有信心,所以想也沒想,直接橫空而擋。

    兩者對撞,寧長久腳下所踏的虛空碎裂,趙襄兒的黑裙隨風張擺,似展翅的海鳥,輕盈的身子拖著巨大的劍光向著寧長久砸了過去。

    劍再次墜下,看似柔弱無骨的少女卻帶著千萬均的力量,墜下的風撕開了風聲,斬得虛空開裂,劍鋒自黑暗的虛空中探出,再次刺向寧長久的眉眼,寧長久持劍對空格擋,骨頭中傳來的重壓傳至身下,本就搖搖欲墜的虛空徹底裂開,兩柄劍相互抵著向著寧長久的身上壓去,趙襄兒墨發飛揚的臉也貼近了過來。

    少女秀美的臉頰上浮著淡淡的笑意:“看來這兩年多的時間,你也沒什長進啊。”

    寧長久此刻被壓製著墜向湖中,他每多說一句話,氣便會瀉一分,但他猶然說道:“我隻是不喜歡打女人。”

    趙襄兒譏誚道:“那需要我憐香惜玉?”

    寧長久看著她的白裙,不由自主想起了他們交換衣裳時的樣子,神色不悅。

    砰!

    寧長久被壓到了水麵上。

    湖水炸開。

    寧長久卻並未下沉,他的足尖踏著湖水,劍上托著山嶽般壓下的少女,卻偏偏保持了一個怪誕而巧妙的平衡。

    趙襄兒神色微變。

    轉眼之間,周圍的湖水上,忽然浮現起了無數高妙道法的虛影,那些道法像是水上建起的騰台樓閣亦或橫架的橋梁,相互串聯,如戰甲上的鐵片。這與當初巫主手持古卷於湖麵造城如出一轍,但與之不同的是,這是純粹的道陣。

    當初寧長久將修羅之劍從體內拔出之時便想過,那些並非劍招的秘籍若是拔出,可以構成什。

    今日他給出了答案。

    這個道陣組成了片刻的小世界,這個小世界,寧長久可以短暫地掌握規則,成為呼風喚雨的神明。

    所以他身影落下之後,湖水的張力奇跡般拖住了他。

    局勢轉眼扭轉。

    趙襄兒所要麵對的敵人不止一個,這的亭台樓閣,鵲橋飛簷都是她要麵對的敵人,這個世界不歡迎她!而她所要麵對的,則是這個道陣世界的規則。

    寧長久手持細長的傘劍,裹挾著道陣之威,竟硬生生將趙襄兒的劍拂開了,與此同時,他負於身後的左手一勾,挑起了湖中的水,水化為劍,朝著趙襄兒所在的方位紛紛刺去。

    趙襄兒看著那一個個如玄甲重騎般壓來的道陣法相,她非但沒有撤身讚避鋒芒,反而雙手握劍,向著寧長久撲去。

    寧長久此刻構造的是世界。

    但好巧不巧,朱雀的權柄便是“世界”,那是淩駕於空間之上更高妙無比的法則。而她又與生俱來地擁有一些。

    湖麵上,劍光再次亮起,這一次的劍光不似月,更似眉,那是趙襄兒的眉。

    寧長久置身在自己構築的世界,自是凜然不懼,他看著這個風馳電掣而來的少女,手中長劍一抖,於西麵八方構築出陣法般的虛影,在趙襄兒靠近的那刻,虛影破碎,匯聚於中央,寧長久細長的劍附著上劍影,一下子粗了上百倍,而隨著他這一劍一同斬去的,還有這小世界般的整個道陣。

    這原本是他藏匿了許久的手段,但他實在看不得趙襄兒這般囂張,想以此直接給她立一個下馬威。

    整個道陣像是數百頭雄師,它們亮出了爪牙,向著圍困其中的趙襄兒發出暴怒的咆哮。

    身影相交,兩人斬出的劍光如紛亂吹舞出的柳絮,劍刃在交鋒後的一瞬間,又輕快地碰撞了上百次,如蜻蜓高速振動的翅膀。若這是一柄帶血的劍,那隻需那便可將劍上血水振盡,明亮如新。

    劍氣自他們中心如暴雪狂風般卷開,整個湖麵在這一劍之後煥然如新。

    高速的振劍也在某個瞬間停止,兩柄劍相撞、對壓,兩個身影緩緩逼近,他們能看到彼此的瞳孔,接著看到瞳孔中的自己,所有的劍氣和力量都像是不停收縮的巨大火團,在收縮至極限後又猛地炸開。

    轟!!!

    白光中,似有颶風在兩人劍間生出,將他們猛地後推。

    湖水升上天空,帶著細密的雨點砸落。

    寧長久憑借殘缺的修羅之體硬抗,卻還是單膝跪地,以劍紮入水麵,用精純而磅的靈力硬生生止住倒滑了幾十丈的身影。

    而劍氣炸開的一瞬,趙襄兒打開了紅傘。

    萬道細劍和數十個道陣同時轟上傘麵,同樣砸得她握傘的姿勢不穩。傘麵向後掀去,脫手甩出,遙遙地倒墜在了湖麵上,輕舟般浮起。

    趙襄兒不停揮舞著劍,如拍打蚊蟲般將那些逼仄而來的道陣碎片切碎,狂暴的颶風中,她的身影在空中靈巧地打了個轉,然後盈盈地落到了傘柄上。

    紅傘如舟浮水,傘骨中,纖細的傘柄筆直支起。趙襄兒足尖輕點,平穩地立於傘柄上,風暴的餘燼吹著她纖細的發絲,翻飛的白裙似一縷不散的煙。

    這一回合他們各藏手段,幾乎是純粹的刀劍之爭。

    寧長久拄著劍,於湖心緩緩立起。

    他摸了摸自己的額頭,上麵有一線血。

    落下的湖水遮住了他們的身影。

    湖邊的人大部分都是第一次目睹神仙打架,他們的目光雖不可能捕捉到這對仙人快到無形的影,但那駭人的聲勢卻最為直觀,膽小的四處逃竄,大膽的則圍著湖邊的欄杆,放聲地吆喝了起來。

    老漁夫滑著船槳不停地逃命,一直到滑入那條河中才停了下來,他扶了扶自己的笠帽,神色複雜:“原來是神仙夫妻啊……隻是這脾氣太暴躁了些啊,還好趙國有陛下坐鎮,要不然又該凡人遭罪了。”

    想著這些,他摸出了那枚銀錠子咬了咬,生怕是神仙用幻術變的。

    湖麵上的大雨落下之時。

    趙襄兒輕輕躍下,反手握住傘柄撐起,走到了寧長久的身邊,道:“走吧。”

    寧長久輕輕頷首。

    湖水落盡之時,兩人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見。

    下一刻,他們同時出現在了一條人間空寂的街道上,兩人身上的水跡已幹,隻是臉色都有些蒼白,憊意難掩。

    “襄兒姑娘的劍法果然還是這般淩厲。”寧長久忽然握住了她的傘柄,將細劍推回了她的傘中。

    趙襄兒亦將劍緩緩送回他的鞘中。

    “我通仙之時你還未入玄,如今已可以一劍之威與我勢均力敵,你也很了不起。”趙襄兒由衷讚許道。

    寧長久道:“強撐罷了,若是你再來一劍,我骨頭怕是都要散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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