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笏山的崩碎在身後爆發著。
玉笏峰山岩為壁,其間的石屑是填充的黑 火藥,毀天滅地的劍火為引,蔓延之下,巨峰接連炸開,形成了一場聲勢浩大的煙火,照得夜空絢麗。
司命立在竹筏之首,負手遠眺,神姿曼妙,天空中的光為她的秀頰繪上了淡彩,氣質出塵。
寧長久盤膝而坐,他擰轉著因拉弓而僵硬的手臂,同樣仰著頭,看著天光映射下司命的側顏,微微出神。
若此刻竹筏相擁,隨水激流,或許又是一段絕佳的回憶,可惜情勢絕不允許。
司命運轉時間權柄,隨著神袍覆住了整個軀體,她閉目定神,簡單地療愈了一番傷勢,隨後輕輕轉身。
她背對天笏山,不再看那煙花,於是這場劍火的盛宴也失去了光彩。
“劍閣的三弟子和四弟子傷得不輕,她們隻要還講同門之誼,應無暇再追,若是那劍閣大師姐實在執迷不悟,我可在萬囚壑之前,直接將她劍殺。”司命傲然說道。
寧長久豎起了大拇指,道:“我家雪兒就是厲害。”
司命微微一笑,道:“等到時候見了陸嫁嫁,我看你還敢不敢這叫。”
寧長久也笑了,道:“當初古靈宗住了這久,我們早就是一家人了,也就是你嘴硬,總不承認而已。”
司命笑意斂去,道:“我就不該削那個果子!”
寧長久道:“果肉甜不甜,與果皮有何幹係呢?”
“少指桑罵魁。”司命回譏道:“我尚敢削果子,你呢?你敢削一個看看?”
寧長久啞口無言。
司命冷哼一聲,再得勝利,心想自己過去失敗,原來是礙於奴紋影響,事實上寧長久根本不是我的對手。
她更加囂張,道:“你若再敢對我出言不遜,等回去之後,我就將你家抄了,搶走小齡,娶走嫁嫁,再讓趙襄兒給我做端茶倒水的小婢,氣死你。”
寧長久非但不惱,反而笑了起來,半開玩笑道:“你過去大發宏願的時候,最終下場可都不太好,你就一點不吸取教訓?”
司命垂首沉思,忽地莞爾一笑,“我們又不是求神拜佛的凡夫俗子,迷信這些作什?若我真有那言隨法出的本事,那你當初早成我階下囚了,哪還有現在的事?”
寧長久覺得她所言有些道理,道:“好了,休息了差不多了就動身吧,隻要她們別追上來,萬囚壑應能一帆風順。”
司命冷哼道:“憑她們也敢?”
話音才落,寧長久立刻起身,五指一抓,抽江水為劍,做出了拒敵的姿態。
竹筏後的黑暗中,兩道劍光一前一後亮起,照亮了江水和兩壁,如奔過江麵的冰流。
天空中的流華還未消散,周貞月與柳珺卓的劍光已如猛獸般撲了上來。
……
周貞月無法接受這樣的失敗。
四百年前,她尚是稚齡少女,出身於中土一座的小國,是國中貴族人家的大小姐。
她尚且六歲的時候,便見證了劍仙風采,也見證了國破家亡。
一位曾被壓迫的本國年輕人修道歸來,一劍傾城,於王宮深處斬殺了國君,其後敵國大軍趁勢壓境,僅僅一個月的烽火狼煙,都城便破了,她與其餘官家小姐皆成了亡國奴,按照身份的高低貴賤計算銀錢賣給敵國。
是劍聖救下了她。
那位劍術堪比天高,一劍斬殺國君的年輕人死在了劍聖的劍下。
當時她恰好跪在王宮深重的屋簷下,瞪大眼睛看著劍上滴下的血,戰栗而興奮著,她盯著那個幹瘦的白袍身影,回過神之後忽地跪爬了過去,對著他重重磕了響頭。
本欲離去的劍聖轉過身,看著她,然後遞出了自己的劍。
周貞月看著那柄鏽跡斑斑卻鋒利依舊的劍,竟直接伸出雙手,抓住了劍鋒。
掌心割裂,鮮血瞬間淌滿手臂。她很痛,卻更不想放手,渾身的骨骼不停發抖,
劍聖看著她,輕輕點頭。
“隨我走吧。”劍聖說。
周貞月抓著那把劍,掙起了身,劍幾乎要將她的手掌切斷了。
劍聖抽回了劍。
他看著地上年輕人的屍體,道:“這是我首徒,原本是你師兄,可惜劍心為執念占據,墮入魔道……這是我教導之失,我隻能殺了他彌補我的錯,希望你以後,不要成為這樣的人。”
正月,皇宮的中未融化的雪皆成了紅色。
周貞月緊緊跟著他,生怕跟丟了。
“那我……應該成為怎樣的人?”周貞月鼓起勇氣問。
劍聖的回答她始終記得:“成為有資格承我劍之人。”
當時她立誓,自己寧死不辱劍聖之名。
劍聖卻搖頭,道:“我所要信奉的不是我,而是劍閣。我總有一日會死,但劍閣會一直留存下去,直到這個世界不再需要它。”
她懵懵懂懂,隻是改口,不辱劍閣之名。
當時皇宮的大雪如今回想,還有些發涼。
她經常會回憶這些了。
她自習劍大成之後,很少麵臨失敗,她可以接受自己輸給女媧,但無法接受敗給司命。
尤其還是兩人同戰一人。
她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劍——原來這些年不敗,並非自己強大,而是因為自己的敵人,都不夠強。
但她很快又想明白,失敗並不可怕,可怕的是因恐懼而生的退讓……她不能辜負當初對於劍閣的許諾。
幸好,他們並未逃出太遠。
她們雖是名門正派,卻沒有如司命設想的那樣,先去照顧三師弟四師弟的安危,而是馬不停蹄地直接追了上來。
她現在隻想殺人。
大江奔入萬囚壑前,她在江上鎖住了那一葉竹筏,全力馭劍,不顧一切地斬了過去。
如虹的劍光砸入大江,江水下陷,形成了一個短時間無法彌補的深水巨坑。
竹筏盡碎,變作殘渣流走。
劍光砸落的一瞬,寧長久與司命已消失在了筏上,並肩懸停於天空。
周貞月立於江麵,隨手一抓,一柄古劍從深不見底的水坑中飛出,隨著她手指的劃動停於身前,周貞月默念一訣,古劍劍尖微抬,劍意暴漲,向著兩人所在的位置砸去。
司命冰眸雪白,她厲喝一聲,駢出兩指,點向了那瞬息撲麵的巨劍。
指尖落在了劍尖上。
劍尖刺破了玉指的肌膚,古劍的來勢也被橫空截斷。
周貞月的身後,柳珺卓也已趕至。
她二話不說,一手負在腰後,一手壓在身前,對著大江虛壓。江水震動,無數水珠飛躍而起,每一滴都被染上了劍意,它們如一場倒卷的鐵珠暴雨,以千軍萬馬出征的聲勢,向著上空轟去,誓要將天空都打成篩子。
大江之劍已壓至身前。
這是五道巔峰的一劍,哪怕柳珺卓受傷,聲勢依舊駭天動地。
寧長久深吸口氣,逆天而行的修羅金身自血脈中咆哮,道古純陽的卷典亦在識海中燒了起來,氣海蒸騰,化作了彌天白霧,將其上的金丹都遮得一幹二淨。
短短的瞬間,寧長久利用道法的外力,強行將自己的體魄和境界提高了一個層次。
他霍然伸手。
金烏遞弓握於掌間。
他握著磨砂似的弓臂,沒機會射箭,他便直接抓著神弓,五指緊握,以此為兵器,對著柳珺卓的江水劈去。
水聲振天。
倒卷的大雨重新落回,將柳珺卓籠罩其間。
這位白裳黑裙,眉目淩厲的女子視大雨為無物,她默念劍訣,足踏水麵,破空而去,她手中雖沒有真正的劍,但鼎盛的劍氣卻似彗星拖尾,隨著她的身影一道,筆直地砸向寧長久。
寧長久將靈氣灌入弓中,以太陰之目鎖住了柳珺卓高速移動的身影,以弓臂鈍擊。與此同時,他的身側亦凝出了無數劍,有劍宗真意,有虛劍,有冥劍,有鶴劍,萬劍萬法之間,氣機各自牽引,互不相同。
劍鳴如雷動亦如洪鍾。
這是他當初擊敗柳希婉的一劍,如今這一劍更為強大,又再度問向了她的師父柳珺卓。
柳珺卓的身影被萬千劍光照了出來。
與之同來的,還有柳珺卓鼎盛的劍意。
空中,似有無數瓷碗不停對砸、對撞,清脆的聲音不停響起——那是寧長久劍氣炸裂的聲響。
柳珺卓直接以掌接住了他的神弓。
她並未用任何花哨招式,直接以境界強壓了上去,將對方強盛高妙的劍意直接壓垮,將那洪亮劍鳴變作了嘈雜的碎響。
寧長久雙手握弓,白袖被劍氣攪碎,露出了泛著修羅金紋的身軀,他身側的名劍被一一折去,化作飛灰。
“方才就是你射的我?”柳珺卓盯著那柄弓,心中擠壓的怒意湧了出來。
不等寧長久回答,柳珺卓已向前一步,踏碎虛空,另一隻手剛柔並濟,似快似慢地揚起,芊芊五指皆是劍,她刺去一劍,切開了江水,以剖心式斬向寧長久。
寧長久不閃不避,他瞳孔忽地變作了金色。
紫府洞開,金烏飛出,纏繞上了這截手指,與此同時,原本壓抑在體內的修羅金身獅子般撲了出去,奮起了金光璀璨的拳頭,一手下按,一手鼓著雷霆萬鈞之勢轟去。
柳珺卓看似處於下風,卻劍膽通明,毫不避讓,她身軀如劍,佇立原地,心念之間,兩柄流華璀璨的長劍在身側凝成,一曰紫電,二曰青霜,她任由修羅之拳撞上額頭,也將這兩柄拍了出去。
轟!
兩人互換了一招。
柳珺卓額頭被盡數打散。她臉色蒼白,額上一片緋紅,隱約滲血。
寧長久雙肩中劍,劍抵著他向後倒滑,所幸修羅之體將兩柄劍鎖住,它們雖不停翻攪著,卻一時沒有刺破防禦,直接卸下雙肩。
寧長久狠一跺腳,雙臂交錯,扛著淩厲的劍氣,一左一右抓住了劍柄,將其硬生生捏成了粉碎。
他睜著金瞳,盯著柳珺卓,道:“上次見麵,不過是害你賭場失意,怎?輸了一柄劍,一副冠,就要對我痛下殺手了?”
柳珺卓想著先前被他弓箭射的狼狽的模樣,怒火中燒,她冷冷道:“那次輸你的是師妹,與我何幹?你若就此束手,由我拘你回閣,念我師妹份上,還可留你一命。”
寧長久抓緊了神弓,冷笑道:“處處靠女人活命,總是太窩囊了啊。”
“你不就是這樣的人?”柳珺卓衣裳狂振,卸去了那一拳之威,一步向前,再度激起怒濤:“今日我賭上三百年劍心,也要將你斬敗於劍下!”
寧長久左手握弓,右手悄無聲息地搭上弓弦,“那今日……我就替二先生戒賭!”
白衣少年立弓拉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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