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生活的墓地很古老,麵連一具屍骨都找不到了,隻剩下了一些零零散散的鬼火,那些鬼火就是他們守護的種子,他們需要在鬼火或自己消亡之前,將它們重新播種出去……這是他們存在的意義。”
“後來漫長的歲月,他們的智慧被磨損嚴重,守護的種子也熄滅了大半,再也無法發出新芽。消亡不可阻擋……”
“不過幸好,在消亡真正到來之前,他們尋找到了鬼火複燃的土壤,身為‘全能者’的哥哥精神不正常,他害怕自己發瘋,傷害鬼火,於是,他讓身為‘全知者’的妹妹,帶著殘餘的鬼火離去,前往土壤播種,那些鬼火,許多還具有神明的代號。隻是,這位小妹妹沒有察覺到的,在她離開的時候,還有一個幽暗的身影偽裝成她的影子,尾隨著她。”
嗒嗒嗒……
兩人踩著樓梯向上,聲音在天榜響起。
黑衣少年話語頓了頓,看了一眼身旁的詩。
粉雕玉琢的小姑娘雖聽不太懂這個故事,但一聽到一個和自己差不多的小女孩在田間走路,背後跟著一隻鬼,便有一種陰嗖嗖的恐懼感。
“嚇到了嗎?”黑衣少年笑著問。
詩捏緊了拳頭,道:“故事而已,有什可怕的?”
她咬著指尖,想了會兒,又問:“對了,種子為什要叫鬼火這難聽的名字呀?鬼火不是墓地的東西……這樣的東西,怎會生根發芽呀,如果發芽,又會長出來什呢?”
黑衣少年笑了笑,道:“種子是果子的內核,梨的種子種出來的一定是梨,木瓜的種子種出來的一定還是木瓜,那個種子既然是叫鬼火,那說明,那就是鬼……或者說是惡魔的種子啊。”
“鬼?惡魔?”詩難抑吃驚的神色。
黑衣少年點頭,道:“是的,這些鬼曾經生活在一個海島的村莊,有一天,一場從天而降的大火席卷了村莊,這些鬼沒有選擇救下村莊,而是掏空了村莊的所有資源,打造了跨海航行的方舟,去往了茫茫大海,再也沒有回來,任由那哺育了他們無數年無數代的村莊被毀滅,成為一大片荒涼的廢墟墓地。而那些鬼臨走前,還用村莊的山石土壤捏出了那對兄妹,給了他們種子,讓他們守護廢墟,若一日廢墟重歸生機,就將種子播散出去。”
“他們好過分呀!”詩鼓著臉,義憤填膺。
“你也覺得他們很過分?”黑衣少年問。
詩先是用力點頭,隨後歪著腦袋想了想,道:“也不對呀,雖然他們放棄村莊很過分,但村莊也不是生命。就像我們用一把劍,用久了用壞了,就會扔掉換一把新的。”
黑衣少年反問:“如果那個村莊有意識呢?”
詩愕然,腦袋一時轉不過彎來。
黑衣少年越過了比試的劍堂,向麵望了望,這間劍堂見證過無數中土青年才俊的較量,牆壁與地磚上的每一道劍痕都書寫著獨特的故事。
這樣的故事他看了很多年,已然成為了生命的一部分,如果哪一天消失了,恐怕也會有些不舍吧?
風繞過天榜。
黑衣少年向著號令樓的上方走去,繼續給身旁的小姑娘講著後麵的故事:
“後來過了很多很多年,那個幾乎被鑿空了的村莊再也沒有恢複的跡象,反而被海水撕得粉碎,推到了不知哪去。之後又過了很多年,哥哥發現,原本村莊周圍的一座海島,似乎重新煥發了生機。哥哥與妹妹商量後,由妹妹渡海前往播種,而偷偷跟在妹妹身後的鬼影,就是那座村莊慢慢凝結出的怨靈。”
“怨靈……”詩默默地聽著,不寒而栗,問:“這就是拋棄村莊的代價?”
“是的。”黑衣少年道:“村莊的怨靈恨透了那些鬼,怨靈發誓,自己絕不可以讓這個惡魔的族群複生。於是他悄悄跟著妹妹,想要破壞一切。”
黑衣少年像是陷入了追憶:“妹妹渡海來到了那座生機勃勃的村莊,村莊遍地都是龍類,龍類因為吞食了一種特殊的靈氣,所以強大非凡,被後來的人們稱為古神……其實,在那座廢墟村子,也曾出現過這樣的龍類,隻是當時並沒有靈氣,所以龍類也隻是一種生命,並不能被稱作古神。”
詩好奇地問:“那位妹妹不是號稱‘全知者’嗎?她不知道有個鬼跟在自己身後嗎?”
黑衣少年解釋道:“她被創造出的時候,確實是全知者,但她也無法知道自己知識之外的事,譬如她去往那個小島之前,她並不知道小島的模樣,但一旦抵達了小島,她‘全知’的能力就會發動,飛快知曉關於小島的一切。但妹妹並不知道鬼魂的存在,鬼魂也不是小島和村莊那樣會擺在她麵前的東西……因為不知道,所以也無從知道。”
詩聽得暈暈乎乎的,勉強點了點頭,讓哥哥繼續說下去。
黑衣少年說:“妹妹在播種種子的過程,遭到了小島老村長的反對,老村長想殺死妹妹,卻發現自己並不是妹妹的對手,村長很驚恐,他害怕妹妹報複,主動逃離了村子,去尋求其他村長的幫助,並將村莊最珍貴的資源許諾為報酬。”
“妹妹其實並不想傷害老村長,隻想與他商量和平相處的辦法。但她也不知如何表達善意。老村長走了,她也意識到自己會遭到報複,為了守護自己的種子可以茁壯成長,她取出了其中最明亮的幾枚鬼火,以日與月為源泉,將它們捏造成了強大的神明,次一些的鬼火則留在村莊,作為仙人守護世界,這些仙人都在後來陸續覺醒了……”
“那……那個怨靈呢?”詩好奇地問。
“怨靈並沒有這對兄妹強大,所以他一直靜觀其變,伺機偷襲妹妹。”黑衣少年說:“妹妹播種完所有種子,便是最虛弱的時候,那一刻,怨靈駭然出手,擊暈了妹妹,奪去了她的全知之力,並將她掩埋在大地深處,設立了重重封印。一切都很順利……”
“怨靈得到了力量,開始真正壯大。他想要摧毀這些尚未萌芽的種子,但他很快意識到,那位在力量上強大數倍的哥哥還活著,並依舊保留著一部分鬼火……隻有殺掉哥哥,才能完成對那些拋棄村莊的鬼的最終報複。如何殺掉強大無比的哥哥呢?怨靈開始思考這個問題。”
詩聽得入神。
兩人來到了天榜之頂。
“至於後來發生的事……”黑衣少年打開門,道:“我們進去,慢慢說吧。”
詩看著未點燈的屋子,想起哥哥方才的話語,莫名覺得有些害怕,她仰起頭,看著他微微的笑容,又很快放心了下來,
詩走了進去。
……
天榜外的荒原,冰雪已經消融,大地露出了蒼黃的本質。
一道火線掠來,停在了寒涼大地上。
朱雀的身影停住,她看著來人,淡淡笑道:“女兒放心不下娘親?這都要追過來看看?”
趙襄兒手持著傘劍,攔在了朱雀的麵前。
她看著朱雀身後的群樓,看著高高聳立的天榜,眸光陰冷:“你到底在做什?你為什會來這?”
今日,朱雀的眉目寧靜異常。
她看著朱雀,似在思考一段久遠的往事該從何說起。
另一旁,原君卻悄然出現。
趙襄兒眸光一沉,握劍的手更緊。
“要殺了她嗎?”原君淡淡發問。
“你敢?”朱雀話語冰冷。
原君冷笑了一聲,道:“這可不是你的星星。”
朱雀淡淡道:“這數千年來,我們這些星辰的神明有兩道枷鎖,一道是天上的黑暗,另一道是星辰本身對我們的束縛,天上的黑暗即將被抹去,星辰的束縛也無法阻攔我的三千世界權柄。我已自由,所以,接下來我做任何選擇都有可能,我勸你們還是不要惹惱我。”
原君以大局為重,也沒有反駁半個字,轉身離去,消失在了天榜的群樓。
趙襄兒看著朱雀,看著消失的原君,看著他們身後的天榜,這一瞬間,她精神清明,陡然明白了什。
難道……
她心髒抽緊,望著那座天榜,如見到了真正的魔鬼。
“襄兒,你一直很聰明,事已至此,我也沒想過要瞞住你。”朱雀注意到了她的神色,歎息道:“但即便你猜到了真相也無濟於事,現在的你,什也改變不了。”
先前的那場時空爆炸,整個西國都摧毀了。
沒有了神國的趙襄兒,實力必然大打折扣,無法參與到寧長久與葉嬋宮那樣真正巔峰的戰鬥去。
趙襄兒怔怔地看著她,沉默良久,才指著天榜,聲音因為憤怒而發顫:“他……他到底是……”
“如你想的那樣。”朱雀微微一笑,神色熏醉:“不過放心,我會保護好襄兒的,畢竟……你是我們的女兒呀。”
“你這個瘋子!”趙襄兒冷冷道。
“是啊,我是瘋子。”朱雀道:“可是不發瘋,要怎活下去呢?精神的平凡對於神明而言,是一種奢求啊……”
趙襄兒看著癡癡而笑的女子,銀牙緊咬,身形猛地躍起,朝著天空中飛掠而去。
她要飛出蒼穹,將自己的猜想告訴他們,阻止天外的那場戰鬥!
朱雀無奈地笑笑,緊隨其後,速度很快超過了趙襄兒,將她截了下來。
“別做徒勞的掙紮了。”
朱雀柔和地笑著:“那場戰鬥很快就會結束的……這是一場可笑而可悲的決戰,它可笑在交戰的雙方都在為人類文明的延續而戰,而可悲的是,無論是誰獲得勝利,對於人類文明而言都是毀滅性的打擊。這注定是一場悲劇,曆史上最大的悲劇。”
……
太虛中,這場巔峰的決鬥已近尾聲。
隕石群的廢墟,虛弱的葉嬋宮月紗染血,身軀被滾燙的煙塵包裹著,寧長久將她嬌小柔軟的身軀抱在懷,於化作齏粉的塵埃雲中飛掠,試圖躲避人偶的追殺。
光瀑長發的人偶是真正的殺人兵器,殺死這對少年少女似乎已刻在它的信念了。
這些普通的塵埃當然不可能阻擋他的目光。
他輕而易舉地鎖定了他們逃逸的方位,鬼魅般追索了過去。
“守護人類文明之火不滅……”
人偶一邊飛掠追殺,一邊念著這句話,如同一個偏執的教徒誦念著虔誠的信仰。
它的身影逼來,一劍將整片塵埃雲都斬成兩半,劍光穿雲而下,直鎖寧長久的後背。
人偶似乎將‘太陰’權柄也學會了!
這一擊,寧長久避無可避,他抱著葉嬋宮,被迫以後背為盾,阻攔這道劍光。
劍光劈開了後背,幾乎斬斷了他的脊骨,他抱擁著葉嬋宮的雙手猛地收緊,葉嬋宮能從他的懷抱中感受到他的痛苦,她無法掙脫這個懷抱,隻能極力地輸送著生命權柄,為他盡可能地療愈傷勢。
寧長久背部僵痛無比,鮮血灑落,在宇宙中狂飆成顆粒分明的血珠。
上方,巨大的塵埃被人偶輕而易舉地切開,劍光與月光交融而來,它們相輔相成,爆發出了無窮無盡的力量,與此同時,數十道權柄幾乎在同一時間發動,以死牢與審判為核心,刺透虛空,呈現著必殺的姿態向著寧長久的後背刺去。
“不要……”
葉嬋宮的聲音低若呻 吟,她伸出手,想要啟動無限權柄,跳躍到另一條嶄新的世界線上,但她的手亦被死死箍著,一動不能動。
權柄與殺機將寧長久後背的血肉瞬間絞爛。
這是比瞬間將十指指甲翻起更血淋淋百倍的痛,寧長久的慘叫聲幾乎是從牙縫間迸出的。
紫府,金烏神國地動山搖,陸嫁嫁與司命也難以支撐,從神座上摔落,跪在地上,雙肩收縮著顫抖,宛若在冰天雪地待了一天一夜的可憐女子。
他們哪怕集結了一起力量,哪怕已經得到了全人類修士的支持,可在麵對這等巔峰力量之時,竟依舊這般無力。
這位近乎全能的人偶屠夫從天空中筆直將落,手握白銀之劍,身影極速逼近。
“它的力量來自於星星……”
葉嬋宮的眉輕顫著,清冷的唇間,那盡量柔和的話語在寧長久的心湖中響起:“封閉所有的星星,就有可能打敗它。”
封閉所有的星星……
寧長久上下齒緊咬著,幾乎磨在了一起。
自得知人偶的力量來源是星辰後,寧長久的腦海,第一時間閃過的也是類似的想法。
可星星怎能封閉?
封閉星星的辦法無非有二,一是幹脆毀滅所有的星星,直接從源頭切斷力量的渠道,二是製造出一片類似神國的隔絕之界,將人偶引入其中,將它關在神國,用神國的法則製裁它。
但這兩種,都不是現在的他們可以辦到的啊……
那。
人偶淩空舞動的劍鋒已經及頸,瞬間襲來的寒意讓頸間的所有毫毛根根豎起,劍鋒切來之際,葉嬋宮以意念驅動月枝去攔。
叮得一聲,兵刃再度彈開。
‘審判’的蒼雷卻依舊緊追不舍,直刺寧長久的後背心。
寧長久勉強轉身,一邊護著師尊,一邊回身出劍斬斷蒼雷。
劍光與雷光交相輝映。
鋒利的光幕再度於虛空中炸開,飛舞狂卷,綻出蔚為壯觀的顏色來。
越來越多的血在虛空中飛舞。
寧長久的懷抱鬆了一些。
葉嬋宮能聽到他驟然的搏動卻又愈發微弱的心跳。
死亡來臨,孤寂的宇宙如此安靜,過往的點點滴滴在他們的腦海中飛逝過去,葉嬋宮忽然有些後悔,後悔那八年沒有做更多的事。
如果一切都在這結束,他們一定會遺憾的吧……
“我想……”葉嬋宮忽然開口:“我想再看看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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