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軍大忌,不得入山林,但凡走上這一路,必然都是絕境,趙括當年,便是如此。
項燕大軍有意將秦軍的逼上伏牛山,這一點,作為李信和章邯如何看不出來呢,但是看出來了也沒有辦法,隻能置之死地而後生,置之亡地而後存。
山林荊棘難走。
卻成為秦軍唯一的生路。
但至少一點可以斷定,那就是一旦秦軍入了山林,項燕的大軍是斷然不敢追逐的。
李信灰白的臉色,夾雜著灰塵和汗水,驚懼的心神呆滯的看著前方的山路,天色漸漸亮了起來,也算能看到四野的模樣,周圍淒慘難言的景致印入眼底,士卒們疲憊,驚懼,劫後餘生的麵色已然落入眼中。
一時悲從心起。
章邯扶著李信,此刻,李信的情緒已然處於崩塌,作為副將的他,斷然還保留了幾分理智。
見到李信欲言又止,章邯說道:“將軍,等找到了休息的地方,在說其他吧!”
李信看了章邯一眼,長歎一聲驀然不語。
一個時辰後。
山頂的一處稍稍平坦的地段,李信的十幾萬大軍已然被困在此處。
從山頂往北看去,愕然是那艱險的長江天險。
想要過去,斷然不可能。
然而,往其他方向看去,不難看到,山腳下,二十萬楚軍已然將整個伏牛山的幾處通道圍的水泄不通。
這還隻是隱隱看到的,看不到的峽穀和山穀,自然也不可能被楚軍放過。
再加上地理不熟,此番要等到楚軍鬆懈,憤死突圍,根本就不可能了。
李信痛聲說道:“我李信,對不起秦國!!!對不起國公,對不起大王!!”
看著眼前的十幾萬將士,囚困在這山野之間,然而,糧草輜重已然盡數丟失,可謂十死無生之局,李信頓時暈厥了過去。
他不怕死。
可是,讓如此多的將士們因為他而死,這是驕傲的李信,斷然無法承受的。
想到自己,當年在兵演中,脫穎而出。
成為了蘇劫的親兵,隨後一步一步,在曆來的大戰中屢立戰功,成為了滅楚的主帥,這一切,如曇花一現,眼看便要凋零。
然而。
就在大軍一籌莫展之際。
山道處,走來幾道身影。
警戒的秦兵頓時一個個緊張的看了過去,樹林遮蔽,看不到來人的模樣,等徹底看到來人的時候。
已然士氣頓失的秦軍幾乎失聲。
聲音中顫抖加上一陣陣不敢置信的,幾千人,抹了抹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
“我莫非是在做夢不成!”
“是國公?”
“鎮國公!!”
幾千人的視野,蘇劫和八個士卒居然出現在了這伏牛山!
怎可能呢?
然而,越來越多的人,被這一麵休憩的士卒所驚起,靠著石頭的李信和章邯,等人也不由望了過去,隨後,幾步起身,箭步上前,想要一探究竟。
蘇劫出現在這,這怎可能。
一身龍虎金紋袍,頭戴白玉簪,依舊那般莊嚴,但神色間也略略有些疲憊。
蘇劫看定步在山道,看了看浴血的將士們,最終掃了一圈,緊皺的眉頭終於算是鬆弛了下來。
最後將目光定在不可置信的李信和章邯等人身上,說道:“看來,本公來得還算不晚啊。”
蘇劫的一句話。
整個山頂頓時哭腔一片。
蘇劫看來,李信這二十萬大軍,已然,是沒有半點存活的機會了。
很大可能會和曆史一樣,全軍覆沒,隻有寥寥幾百人,從長江遊過去,最終得以逃回秦國。
李信幾步上前,帶著章邯等人直接跪在地上,痛哭不止,道:“末將死罪!!”
多的話,已然無用在說。
章邯,楊端和,還有一幹或者的副將,也都紛紛跪地。
蘇劫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你的罪,等活下來,本公在治你,楚非尋常大國,非做舉國決戰之心,不能輕言滅之,你今日之敗,敗在何處,你可有所考量啊?”
說白了。
李信輕敵冒進了。
如果,不是輕兵疾行,帶著攻城重械,李信還真未必就這敗了。
李信痛聲說道:“末將知罪,知罪!!!”
李信知道,說一切,都是白說,今日之敗,秦國兩百年來未有,雖然死的人,不算兩百年來最多的一次,但是,如此南下天下皆知。
一舉被楚國所敗,天下人怎看。
不用下,許多人都會乘機而起,甚至會舉族逃往楚國,都不會少見,這等於告訴了天下人,虎狼之秦也並非不可敗的。
然而。
秦軍將士們,如今見了蘇劫。
已然升起了莫大的戰意。
一掃此前之陰霾。
各部都誓死要和楚軍決戰。
蘇劫為什會出現在這,沒人去問,但是,很顯然,肯定是他們的沒有修建南陽大營,而去攻打楚國,傳回鹹陽後,國公便立刻猜到他們的動作,是以提前,來到了他們逃離的方向。
不得不說。
確實如此。
當初,蘇劫讓趙高前往南陽找唐且,隨後,馬不停蹄,輕裝帶著幾十人,渡江提前來到了李信最有可能逃離的官道方向,然後一路向東,想要前往淮北。
山腳下。
項燕位居中軍,身邊的項梁親率八千子弟兵,神色微張,抬頭看著山頂之地。
此刻,二十萬楚軍已然將整個伏牛山給圍住。
斷然是半隻野物,也都不可能跑出來。
而北麵,卻是一道長江天險。
根本不可能離開。
然而,和李信不一樣的是,越是這個時候,項燕越是冷靜,能不能覆滅秦國,最為關鍵的便是這。
項燕說道:“秦軍此番身居必死之地,但必有求生之心,傳令下去,不可大意,切莫中了秦國的調虎離山,用重械圍山,守住東西兩座路口,決不可放走一個秦軍。”
項梁領命。
實則,此番,楚國已然調集來了重械。
秦國想要逃離,可能會舍棄一部分人馬,衝擊其中一個路口,吸引楚國的主力,然後伺機從另一方逃走。
然而,秦軍素來好戰。
當初,寧願戰死,也不投降趙國,越是到了這個時候,秦軍越是凶猛,這一點,是其他各國都不能比擬的。
然而。
楚軍卻是另一番光景。
無人不振奮,無人不欣喜。
要知道,他們這一次,擊退的可是秦軍啊,列國合軍都無法戰勝的秦軍。
對於楚國,別看秦國素來和楚國聯姻,但秦國從來都是蔑視楚國的,在孝公以來,秦楚百餘年的對抗中,楚國除了幾次微不足道的小勝,幾乎從來都處於下風,是以,山東六國的說法:欺辱楚國,莫秦為甚。
這便是李信要以二十萬大軍滅楚。
朝堂上卻斷然覺得必然可行的一個因素。
欺辱了他們兩百年,被稱為虎狼之師的秦軍,如今就被困在這座山,沒有糧草,沒有水源。
兩個時辰後。
楚國各部已然就緒。
壕溝,壁壘,尖矛都整整齊齊的被安置在山腳之下。
連弩車,橫隔在麵前這座最為開闊的土地上。
隨後,楚軍就地埋鍋,連換飽餐一頓,一夜的追逐,疲累,頓時被掃去了幾分。
楚軍尚且如此,何況是驚懼交加的秦軍,可想而知。
直到天色發黑,弦月已然隱隱快呀冒出雲頭,山頂的秦軍斷然沒有半點下山的跡象。
此刻。
項梁來到了項燕的身邊說道:“爹,兒子預料,秦軍若於下山於我軍對戰,必在今晚!”
周圍的副將各個點頭附和。
秦國奔襲了一夜,傷殘極多,如今困在山頂休息了一夜,不飲不食,等到了明日,怕是半點力氣也都沒了,然而,一旦到了黑夜,視線模糊。
這也就成了秦軍唯一的機會。
趁著天黑,可以四處逃走。
是以,項梁這番話,卻等於說,今夜必然是一場惡戰,好在好在,楚國已然準備得極為充分,秦軍雖然必死,但並非是哀軍,於楚國的士氣來說,天壤之別,一戰必然能將秦國的二十萬大軍給消滅。
項燕點了點頭說道:“秦軍悍勇,必死而奮戰不可小覷,傳令下去,各營點燃火把,不可讓秦軍有半點可乘之機。”
隨後。
伏牛山山腳之下。
燈紅通明!
密密麻麻的火把,將這照成了白晝,不管哪出現秦軍,都可以瞬間被發現。
然而,所有楚軍,也都憤然望向山上。
然而,隱藏在黑夜的秦軍,比白天更能清楚的看到楚軍的分布。
看著密密麻麻的火光,李信,章邯等人更是心如冰窖。
項燕實在厲害。
項燕和王翦有些類似,求穩,而不求勝!
越是關鍵的時候,越是冷靜,半點沒有因為此前追擊秦軍四百的大勝而亂了心神。
蘇劫站在唯一的高石上,眺望著遠處的山腳,一動不動,似乎在陷入深深的沉思。
李信冒然上前,說道:“國公,末將戴罪之身,萬死難贖,這項燕,知末將而不知國公,其必然想要斬主將以成全功,末將願率一波人馬,向東突圍,項燕必然會帥軍追擊,等末將吸引楚軍主力,國公便帶著其他將士們,從東山逃離!懇請國公應允!”
李信的話充滿了必死之心。
他是主將。
生擒或斬殺主將,便是標誌著一場戰爭的徹底勝利。
沒有了主將的軍隊,無疑會是一盤散沙。
此次,李信西逃,自報身份,哪怕就是項燕,也決然不會無動於衷。
到時,其他的各路便必然有了機會。
蘇劫驀然睜眼,回頭看了看李信,說道:“李信,你跟了本公已然有八年了吧。”
李信聞言,兩眼一紅,說道:“八載三個月!”
蘇劫點點頭,道:“當初,你要打楚國,是本公答應的,那時,本公還是上將軍,也就是說,今日責你的罪,以秦法來言,本公亦有罪,你的罪,輪不到楚國來定,要定,你也給本公滾回鹹陽,讓大王來定,定你的罪,定本公的罪。”
李信,章邯等人一聽。
頓時呆立當場。
李信眼紅說道:“是末將不理國公命令,擅自主張,怎敢讓國公替屬下責罪!屬下心痛,唯有以死報秦!”
章邯說道:“國公,末將為副將,難辭其咎,最同連坐,此番吸引項燕主力,便由末將代之!”
蘇劫看了章邯一眼。
曆史上,這可是秦國最後的一員大將啊。
想到章邯的忠義。
蘇劫連連擺手,說道:“戰場為何物?戰爭為何物?國家大爭,為求奇絕而寧可敗之,豈不大謬?李信,自兵爭問世,戰場從來是雙方大軍為國家一決勝負的角力場,此間之根本所在,是國家利害之得失,而非一將才華之毀譽,維其如此,主將能以看似平常無奇之方而完勝敵國,才乃上上之策也,今日,你可想透徹了?”
李信說道:“末將明白了,是末將太過執著於名譽!”
蘇劫說道:“明白便好,也不算晚,有些事情,注定是要流血才能明白!好了,其他事,活下來在說吧,至於突圍之事,不必在說了,項燕何等人物,豈會不知你們的想法,傳我軍令,全軍休憩!何時下山,聽本公軍令。”
對蘇劫的話。
眾將隻能照做,同時,心中升起了無邊的感激。
這等大敗,聽國公的口氣,居然沒準備殺李信?
這可是死罪啊。
然而,蘇劫忽然腦海閃過一個念頭。
那就是,曆史上李信如此大敗,為何還是沒死。
嬴政為什還是沒有殺他,這個原因,連太史公都沒記下,哪怕是有意的去調查曆史,每每到了關鍵的地方,很明顯的被人為的活生生抹去了。
是什人救了李信!
連李信去哪了都不知,隻能從李信的後人所在地方去猜,猜測,李信去了隴西,對抗西羌在。
秦國對於敗戰將軍,是很嚴苛的。
就說,那樊於期,在曆史上也是吃了敗仗,不敢回國,這才逃到了燕國!
眾將士聽到蘇劫這一說。
心下稍安。
也就是說,國公是準備另尋良策了。
眼看朧月高掛,於楚軍想象的不一樣的是,秦軍半點沒有突圍的打算,此時,更是直接放鬆了心態在伏牛山中睡著了。
鼾聲架在著呼嘯的風聲。
反觀楚軍,此刻各個都是嚴陣以待的守備在山腳。
蘇劫,李信,章邯,等人則是巍然站在山巔。
一刻都沒有放鬆。
看樣子,他們認為,國公是準備讓大軍好好休息一夜,然後,次日直接衝下山,活生生的殺出一條活路來。
反正這黑夜,於白天也差不多。
蘇劫說道:“你們看,南方多以器械守衛,東西兩方則大多是楚軍的主力,若是突圍,東西而出皆不可,南方壕溝遍地,半點沒有機會,如此突圍,必死無疑,唯有北方,乃是唯一的出路。”
此時,山腳過關茂盛。
楚軍的大體局勢已然看得一清二楚。
然而。
眾將聽來,卻滿臉疑惑。
要說北方,是長江,背水一戰,兵家大忌。
一旦往北,十死無生!
往其他,還有辦法殺出一條血路。
片刻之後,楊端和從山道處跑了回來,立刻拱手道:“國公,末將已在東西南三麵備好擂鼓!”
蘇劫點頭道,傳我軍令,三更之後,各方命一萬人馬,每隔半個時辰,敲響擂鼓一炷香,直到天明!
項燕出了臨時搭建的大帳。
此時,整個楚軍都是嚴陣以待,換作是他自己,也會在夜突圍。
眾將幾經商議,將秦國幾種突圍的計策都想了個遍。
甚至在東西各地某些要道,都埋伏了人馬,隻要秦軍逃離,便可居高零下,亂箭射殺!
如此一番安排。
項梁等人,才稍稍心安了下來。
忽然,伏牛山轟隆隆擂鼓打響。
聲音震天動地。
“秦軍突圍了!!!”
“在西麵!!”
“殺啊!!”
秦軍的廝殺聲,頓時驚動了項燕和一幹楚將!
頓時馬蹄聲四起,楚軍的騎兵營轟隆隆衝向了西麵的山道,然而,在項燕特意的布局下,其他兩麵更是嚴整待之,步卒一動不動。
這便是項燕的策略。
麵有步卒鎮守。
外麵則有騎兵在東西南三麵巡邏,哪麵突圍,便用重械擊殺,騎兵收割四散的秦軍。
然而。
擂鼓作響了半天,楚軍們早就持著兵刃,半天沒有看到一個秦軍的身影。
等到殺氣騰騰的騎兵來到西麵的山口,看著黑漆漆的山頭,卻是一陣納悶。
頓時,一個都尉喊道:“不好,中計了!”
話音剛落,朦朦朧朧中,遠方一片大亂,眾人一看,乃是東邊的山口。
從西往東,最快也要半個時辰吧。
西麵火光飛揚。
狼煙點燃。
黑夜,被火把照耀出了半截狼煙。
西邊的擂鼓轟然大響,項燕,項梁頓時緊皺雙眉,立刻命人趕往西口。
然而,等到騎兵好不容易來到了西口的時候,亦如以往,半點秦軍的身影沒有看到。
如此!
項梁頓時明白了秦軍的用意,據實將情況匯報給了中軍的項燕。
項燕聽完,冷笑道:“此等明謀,乃是為了疲憊我軍!不管他,讓騎兵不可鬆懈,不給秦國可乘之機!”
>>章節報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