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赫依舊在虛妄中遊蕩著,時而悵惘、時而蹈厲、時而似意氣煥發、時而又如枯木死灰。恍惚間他是站在雲端看著焱羽血刃翻飛、馳騁沙場的另一個;恍惚間他又與焱羽合而為一--是萬杯不能解愁的那個他!
“他為何要這般粗莽?”他有時想!“孤定不能如此不慎!”他有時省!
他欽佩著焱羽敢於“橫刀”的勇氣,又怨忿著他的莫名“不惜”;他鄙薄著焱羽的“直情徑行”、卻又豔羨著他的脫落不羈。如此碰撞著、撕扯著、焦灼著、崩離著......
猝然地!劉赫又立在了江邊!“孤又是到了那?!”一霎那間、他木訥懵懂!而隻一瞬之後,“不!此地並不是那方!這江也不同那水!”他醒悟道。
眼前白浪掀天、耳畔驟風嘶吼!聽聞間每一縷風之呼吸已全然無有逗弄之意、而似肆情地正為他鳴唱喪歌!
低頭觀,戰袍浴血、白刃染腥;回首望,哀兵氣短、流民四竄......原來!這便是最後一戰役了!
“大王!趁此得以喘息之機,快快渡江返鄉吧!”龍凱單膝跪地、竭力支撐於深插入泥的長劍之上,“此江口雖呈孤島之勢隻得一路易守難攻。然他們兵多勢眾,我們卻再經不得消弭......”
“大王!勝敗乃兵家常事!大丈夫更應行能屈能伸之道,今日大王受奸人孬計落敗一回,然明日複可卷土重來!”季利同樣跌跪於地,身上甲不辨。
他們不知!他們不知此時大王非但不想過江、更是貪戀起死亡的氣息來,唯恐嗅之不夠!
“大王!賤妾表兄還待大王複還去救!大王切不能輕拋了他的性命不管啊!”一道不該現於疆地的酥媚之聲淒淒而響、端的就擾得人心意難安!
“此女何人?”焱羽煩躁地擰起了眉,“她所謂表兄又與孤何幹?”
“稍待!”如夢初醒般的、焱羽忽又記起了,“是孤為牽挾那兩萬烏合之眾因而一向將她帶在身旁,怎她竟不曾喪生在才剛的亂戰之中?”
“兩萬!!”焱羽的笑歎之聲讓旁人不寒而栗,“他們既被邯重言所圍,怕是而今早不足兩萬之數,也切是等不及孤複還去援!於今唯有的便隻能是自求多福!”
“可是大王!大王曾是答應過.......”
“沙場無情!人人皆是提著頭顱而入,懷著慶幸而還!好兒郎既入這白骨揚沙之地,便不能再問一己生死!你表兄之性命,無須你來憂患!”
焱羽的鏗鏘之聲,須臾間就讓那美妾癱坐而下哭得呼天搶地、“表兄勿要怪我!我也是無法再想......”
“大王!”此時龍凱再拜,“吾等跟隨大王征戰四方,生死早已拋諸腦後。此地八百殘兵亦個個均是追隨大王出生入死經年!無人有過退怯之意!”
“若無生機、他們必定會死戰不殆,而今時既尚有生機之下,便是會人人貪生、個個戀鄉!末將拜請大王賜予他們隔日再來之機!”
“大王!一日功敗無妨!待我軍歸得江東,來日必能東山再起、所向披靡!”季利也奏!
焱羽轉過身來、麵對著而今麾下僅存的兩員忠將瑟瑟而笑。他怎會不知龍凱這是在“挾衰兵以脅敗王”。羽王惜兵愛將並非秘辛,起事初始之時也正是憑借此項、複再加成揮金如土之豪賞,才能聚得各路英才濟濟一堂、終而成就了羽王一番霸業!
然而今!然而今一代霸主居然要依仗甲無革、兵無刃的農夫走卒之軍才能撐起“數萬大軍”之名,實則的親信之軍在無間地折損之下已然了無幾何!此刻正待聽大王一聲一言定生死的,至多也就數百之眾了!因此隻要焱羽憐惜這數百之眾的性命,便亦是憐惜了自己的性命......
“孤可是想生?或是......可還能生?”焱羽一手撫上烏崖黑緞樣的皮毛,溫潤地問著他的戰馬,“孤已是無謂,是以隻來問你!你比旁人更知孤之心意且不會欺哄之道!”
烏崖嘶鳴了一聲,澄澈的眼中竟然閃起波光嶙峋。
“烏崖想生!”焱羽輕柔地與它耳語,“烏崖定是還未嚐夠腳踏枯骨之樂,不想就此終了!”
“故而!”焱羽拍了拍烏崖精壯的背脊。“孤便再陪你些時日吧!”
“過江!”
大王一聲令下,哀兵即刻振奮地猶如槍上之纓。可一番清點布備之後,可用之舟居然差而不足!而這所差之數,竟然隻是區區之一!
“大王請上舟!”龍凱、季利帶著兵將們拜請著焱羽。他是王,縱然此時他已成落草之寇的模樣,他還是他們的王!因此無論是誰抽著了斷簽要滯留於此,都是生死無怨!
“孤留下!”焱羽似正越過江水眺望著茫茫某方、淡然道,“此次,你們先行!這是王令,不容駁斥!”
於是無人躊躇,於是無人申辯。眾人皆知此刻當是行得愈快就愈能保得大王全身而退!登舟之人隻想快快返來接了大王回去,留下諸人則四散開去隻望再能尋到一葉小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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