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藍、綠、赤,四種色彩在冰碗凝結的淡淡白霧中緩慢的遊移、融纏,竟當真如自然飄蕩的彩雲,飄逸中還帶著淡淡的旖旎與虛幻。
六笑神官的一雙老目已是瞪到最大,分明呈現著絕不該在俯世神官身上出現的怔然之態。
色、香、味俱全,是廚道所呈的完整之姿,且以色為首。而六笑神官窮極一生的廚道認知也無法想象,區區四枚在深淵再常見、再普通不過的苦葉,竟能在一個人的指下呈現出如此的色相。
“呃……”雲澈對六笑神官此刻的模樣呈疑惑狀,然後再次重複道:“此四色彩雲湯,請六笑前輩品鑒。”
六笑神官的眼珠子總算搐動了一下,他“嗖”的伸手,將雲澈手中的冰碗奪過。
冰碗入手,他的動作和氣息都明顯變得柔和起來,又深深的盯了一眼碗中彩雲後,他才抬起手來,很是緩慢的飲下一口。
一瞬間,冰寒與苦澀在他的舌尖綻開,又隨之逸散成無數道苦澀寒流,溢滿味蕾,隨之竟輻射至魂海,讓他的精神乃至五感都似乎清明了數分。
而這些苦澀寒流卻似乎每一道都各不相同,時盈時弱,時疏時烈,時隱時現,如無窮無盡,又形狀各異的飄渺之雲,讓他的靈魂開始持續的悸動,完全不受控製的去主動追逐每一縷不同與變化。
直至這些醒魂的苦澀在無形無痕之中化作淡淡的清甜,如雲散後乍現的晴空,讓他的魂海酥然陶醉。
六笑神官甚至不知自己何時閉上了眼睛。
待他睜開之時,已是直勾勾的盯著雲澈……明明也是雙手雙腳單口單鼻,此刻在他的眼中,卻仿佛是不該存世的世外怪胎。
他從不知,苦澀竟可如此美味……美味到足以醉魂。
畫彩璃雙眸挽霞,她深知六笑神官對廚道的癡狂,但他此刻的反應,依舊大大的超出的她的預料。她螓首前探,笑吟吟道:“六笑伯伯,你的表情好奇怪,難道是雲哥哥做的四色彩雲湯味道太奇怪了嗎?”
像是沒聽到畫彩璃的聲音,六笑神官依舊直直的看著雲澈,連出口的聲音都有些變形:“這湯……真的隻是四片苦葉所成?”
他離雲澈不過兩步之遙,全程眼睜睜的看著他以四片苦葉凝成此湯。普天之下,有誰能在他六笑神官的眼皮底下作假,何況隻是一個區區神主境的稚齡小子。
但他愣是脫口問出此言。因為他的廚道認知已經完完全全被“不可置信”四字填滿。
雲澈滿臉認真的回應道:“苦葉之外,恰到好處的寒涼亦很重要。冰碗並非是單純的承載之物,更是四色彩雲湯的核心輔料。寒苦醒魂,而若寒氣散盡,寒苦轉為溫苦,卻反會讓人大為不適。”
說完,雲澈像是忽然意識到什,連忙謙道:“六笑前輩潛心廚道百萬載,所達之境必是晚輩所不能觸及。此湯此言皆屬班門弄斧,若是有幸,還請六笑前輩不吝指正賜教。”
這話若是出自別人之口,六笑神官隻會“哼哧”一聲鼻子。
但此刻麵對雲澈那滿是“誠摯”的眼神,他的老臉隱隱有些發熱。
“這四色彩雲湯,是何人教你的?
雲澈依舊是一臉無暇的真誠與坦然:“回前輩,晚輩的廚道根基為師父所築,廚道造詣半為師父所授,半為後天所成。而此四色彩雲湯,則是晚輩自創而成。”
像是沒注意到六笑神官的眼神變動,他繼續道:“晚輩回歸織夢神國前,多年孤身飄零於濁世,其艱其澀,無以言表。”
“但苦中亦該尋愉。世有千般悲難苦痛,萬般無奈虛假,唯有美食永不相負。”
如雲澈所料,此言一出,六笑神官的瞳仁猝然放大了數分,隨之升騰起無法抑製的灼熱。
那是孤寂足足百萬載,終覓知音的狂亂悸動。
“所以晚輩這些年飄零之餘,也一直沉心於廚道,於苦痛中取悅己心,亦可偶爾撫慰他人。”
六笑神官老眸中的隱光已是發生了微變,他再次飲下一口四色彩雲湯,緩聲道:“苦葉遍布於淵塵之地,是世間最易得之物,其苦入髓。但所謂苦盡甘來,萬縷苦澀後的一縷微甘,卻可如此的銘心沁魂,恰如穿曆無盡滄桑,終得願果,曾經萬苦,卻可抿之一笑。”
“哇!”畫彩璃發出一聲略顯誇張的驚吟:“這番話,和雲哥哥當初講述四色彩雲湯由來時簡直一模一樣,真不愧是六笑伯伯。”
六笑神官斜她一眼:“你這丫頭哪是誇我,分明是拿我當墊子誇你的雲割割!”
畫彩璃美眸滿是無辜:“怎會。雲哥哥為我做過的羹湯共有五十六種,而四色彩雲湯是其中最簡單,也相對最普通的。真要誇的話,我肯定會選‘雲染梅香羹’、‘星河墜露’、‘姀心夢雲盞’、‘滄海珠淚’……還有雲哥哥專門為我所做,最好吃,最好看,也最好聽的‘雲悅琉璃合心粥’。”
六笑神官剛找回的冷醒又被畫彩璃一番話衝擊個七零八落,他再次瞪大著眼睛,說話都變得磕巴起來:“五……五……五十六種?都……都要勝過這四色彩雲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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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絲毫沒去在意那“雲悅琉璃合心粥”之名是多的不妥。
“當然啊!”畫彩璃搶先於雲澈回答:“四色彩雲湯終究隻是四片苦葉所製成,無論如何,在雲哥哥所做的所有湯羹中都隻能屈居於最末。”
她每一個字,都透著無瑕,甚至混合著天真的理所當然。一雙彩光琉璃的美眸輕眨間,仿佛在疑惑著六笑神官為什會有這奇怪的疑問。
六笑神官張了張嘴,齒縫間竟隱約溢出喉嚨滾動的聲音。他盯緊雲澈,足足數息才發出聲音:“小子,還是那句話,我這別的沒有,但世間各種食材……你見過的沒見過的我這全都有!我許你任用這的食材,做一道你最為得意,最能彰顯你廚道造詣的料理!”
“若是能讓我折服,別說向彩璃丫頭認輸,我……我……”
他的言語,透著畫彩璃都從未見過的激動與急切。而這般急欲見識雲澈廚道修為的急切之下,他壓根沒想過要給予怎樣的籌碼,一時竟支吾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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