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的聲音平和如煙,幽淡如霧。但落入雲澈耳中,卻字字如冰錐徹心,讓他遍體生寒,全身血液都仿佛在經脈中凝滯。他在說什……他到底在說什!?即使初次麵對深淵的至高存在,他都表現的那般從容灑脫。但這一刻,他幾乎是傾盡所有意誌,才堪堪壓下從皮膚底層竄起的顫栗。但指尖不受控地微微蜷縮。
“他在說什?”這是黎娑的聲音,發出著和雲澈心魂深處全然相同的驚吟。
“霧……皇?”
“可是,‘霧皇’明明隻是你偽擬出的一個虛假存在。所以,是他在說謊,還是……”
“霧海之中,當真存在一個霧皇??”
雲澈無法回應,那股刺骨的寒意在體內久久竄動……從脊背到四肢百骸,再到靈魂深處,幾乎將整個魂海都完全凍結,讓他有整整數個瞬間近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沒有掩飾自己的驚容,因為任何生靈聽到這般真相,都定會認知崩塌,驚駭莫名……雖然,他真正驚的不是真相,而是“霧皇”二字。末蘇身體轉過,並未去看雲澈的震驚之態。
他手掌輕拂,前方空間扭曲切換,“彼岸樂園”就此消失於視線之中。而“彼岸樂園”中的所有生靈對此一無所知,依舊依從著既定的命運、法則按部就班的前行著,探索著……然後永遠存在於他們所認為的“真實”之中。
雲澈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帶著深深的悵然:“當一件事,從最初便存在於認知之中,它便成了理所當然的固有認知。於是,無人疑惑為什淵塵會自發聚攏於霧海,為什淵獸淵鬼從來不離開霧海。”
“的確。”
末蘇看著前方的空無,淡淡而語:“也從無人疑惑為何生靈都是直行於地,而非倒懸於空;也無人疑惑為何雙目可觀天地,雙耳可聞遙聲。”
雲澈再度想起了池嫵曾說過的那番話……最可怕的不是未知,而是陷入固有的已知。而偏偏,他布局深淵的最大武器,便是利用深淵生靈的“固有認知”。但,毫無察覺間,竟是連他自己,也是長久的陷入了固有認知的無形牢籠中。
他以“霧皇”之身,締造動搖淵皇信仰的“謠言”時,利用的是深淵表象上的未解之處。但那時,他也是本能的認為,淵塵會聚攏霧海,淵獸會棲息霧海,是淵塵與淵獸的自有法則,就像水流匯於滄海,遊魚隻能棲息水中。未曾想過……或者說不敢去想,竟當真是某種力量的控馭。
雲澈抬眸看向末蘇,神情間是恰到好處的驚色與好奇:“織夢上下,都認定那‘霧皇’不過是有人為了禍亂人心而特意作偽,故弄玄虛,畢竟他隻是偶爾出現,且從未有人見過其真身。”
“沒想到……他居然真的存在……”他從未想到,從未想過。他更願相信,淵皇也是如他一般,在編織謊言。因為“霧皇”的存在,本身……或者說本該是個謊言,還是他親手締造的謊言。但,他有無數個理由欺騙末蘇,而末蘇,卻沒有任何欺騙他的理由。因為欺騙的前提,是有所圖……末蘇對他,能有何圖謀?
他全力維持著表麵情緒的合理波動,但心緒的驚亂如風卷巨浪,始終無法真正休止。如果,世間真的存在一個“霧皇”,如果,這個霧皇強大到可以聚攏世間所有的淵塵,還能賦予所有的淵獸淵鬼以規則,那他的強大……不行……必須先凝心應對完眼下的局麵,那“霧皇”及其背後的一切先暫時不要去想,不能去想!
末蘇轉眸看向雲澈,讀懂了他的欲言又止:“你想知道關於‘霧皇’的事??”
雲澈點頭,語氣帶著理所當然的好奇:“當然,我想這世上任何人聽到這般真相,都定然想知道那霧皇究竟何許存在,又為何以前從未出現過。”
“不過我想,你們之間既然曾‘互予承諾’,想來必定涉及某些不可為外人知的秘辛。所以,我覺得我還是不問為好。師父也曾說過,人生往往知道的越少,活的越是鬆快。”末蘇唇角微微傾起,淡淡的笑意間滿是溫和,溫和中又似帶著幾縷淡淡的,難以言喻的……縱容?他憶起了當年,逆玄大哥總是笑眯眯的看著他,不厭其煩的為他解答各種或奇異,或幼稚,或好笑的疑惑。
“我從未真正見過霧皇。”末蘇的言語輕緩而起,讓雲澈為之一愕。
末蘇轉回目光,看著前方緩緩而語:“我所看到的霧皇,與祂如今現世的模樣並無二致,匿身於視線與感知都不可穿透的濃重淵塵中,呈現著扭曲的形態,發出著晦澀難辨的聲音,以及……以我的認知,都唯有陌生的奇異氣息。”
雲澈:“……”
末蘇繼續道:“我曾為創世神之子,可輕易沐浴各大創世神的神輝,更可輕易近觸神族眾神的神息。而那霧皇所流溢的氣場,竟予我一種從未有過的虛渺與空幻,甚至有一種……超脫創世神之上的荒謬感。”
雲澈的心髒像是被什東西猛攥了一下,一種可怕的窒息感瞬間席卷全身。
“但,世間不可能有超越創世神的存在。無論是虛渺、空幻,還是荒謬之感,都指向了一個可能……霧皇並非真正的存在,沒有真實的軀體,而是由這深淵之世的無盡淵塵在漫長的演變中,所自我衍生的深淵意誌。”
說到這,他短暫停頓,又繼續道:“至少於我而言,我想不到第二個可能。”
“原來……如此。”
雲澈緩緩的點著頭,表達著認同:“由無盡淵塵所衍生的意誌,怪不得可以聚攏整個世界的淵塵,還能賦予無魂的淵獸以法則。”
“將淵塵聚攏於霧海,讓世界得以出現可以長久生存的空間;讓淵獸淵鬼隻能遊蕩於霧海,讓生地的生靈得以安平。如此說來,這個‘霧皇’,是一個極其良善的意誌??”
“……”
麵對這個答案看似“顯而易見”的問題,末蘇卻是予以了長久的沉默。
雲澈皺眉,訝然道:“難道,我說錯了?”
末蘇微微搖頭:“我隻是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因為我的世界,早已經模糊了善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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